二、民间章草作品
谈及书法鉴赏,总离不了书法名家,但今天可以看到的史传章草名作当中,有相当数量的,我们已无从查考它们的作者姓名(虽然也许他们当时曾颇有影响)。但是,这些无从查考其作者姓名的作品,比如出土的汉代简牍、晋人残纸、魏晋砖刻、唐人写经等,不仅是研究章草书体演变的重要的实物资料,而且,单从书法艺术角度来审视,它们也极具欣赏价值。所以,在列述历代章草名家以前,先掇捡一些”无名“之作放在前面,略作分析,品味一番,也许,它们会给我们留下更深厚感情的印象。
(一)简书章草
1.古雅可喜
宋黄伯思《汉简辨》论简书章草曰“古雅可喜”,“古雅”,固是章草之美,而其“可喜”之一端,则与它所用材料及书写形式的独特不无关系。
简书,或单片独用,或多片连缀成册。单片之中,一行至数行不等。成册者,一般是先连缀成册,然后使用(基本形制如图57和图58所示);散编后,因原来绳处无字,看似分段书写(图59建武三年简),章法爽朗整饬。竹简,光面刮皮后书写,吸墨效果当然比纸张差得多;而木简,则吸墨性能与纸张不分上下。无论竹简还是木简,在这些硬质材料上书写时,比起在纸张上书写,毛笔更觉得有弹性,也更容易显见笔意。
简书,大多以实用为目的,但有意无意之间显示出了相当高超的艺术性。其中,即使书写得一笔不苟、相当规范的汉简隶书(两汉),也不同于我们熟悉的汉碑隶书(多属东汉)的样子。碑刻,虽然入规蹈矩,但拘谨得很、死板得多,其功用使然。而汉简隶书,则让我们 见了当时社会会流行的隶书的真容:那般鲜活,那般拙实粗犷、法度良备而又痛快淋漓,无一笔不美观、无一笔不讲究、无一笔不生动。
同样,简书章草也不同于我们熟识的传世的章草刻帖,帖对学习章草的结体虽有帮助,但是不能体现用笔与用墨的具体情形,而笔墨的具体情形,正是在书实践中最难以掌握的。简书章草,虽受地面限制而字体不大(一简长约尺余、宽不盈半寸,小字若今之蝇头小楷),但其章法、结体、用笔、用墨却都那般娴熟,颇具魅力,所以它们是我们学习章草的一流善本。
2、自家本色
较为典型的简书章草,特点就是:简书+章草。章草的特点自不必说,简书的特点,则表现在横画平行而不死板、转折圆劲而不单调、收笔重滞而能变化多姿(图60、图61、图62所示敦煌汉简。)简书章草这别具之格,体现了它与汉简隶书的嬗变关系(图63所示两枚敦煌汉简,左为章草,右为隶草)。简书,贵在自然多变,其字形、其点画,左右逢源而无不入妙,仅其横画已足够欣赏:或长或短、或轻或重、或方或圆、或藏或露、或中锋或侧锋、或优游或斩截,参差披拂,掩映多姿。
简书的另一突出特色,是竖笔偶然拉长(常发生在末尾一字),如此痛快舒心的一笔,如瀑布忽泻而下,使得通篇布白疏密有致,虚实相间。最初,拉长笔的字多是“命”或“年”,以取“长命”或“长年”之吉祥意,末尾的“(急急)如律令”的“令”字,也常如此处理,例如图64(西汉元延二年即前11年)简、图65简。后来,则可以是便于末笔笔画下拉的任意字,如图66末尾的“为”字、图67末尾的“唯”字以及图68末尾的“行”字。当然,不见得必是末尾字,还可以在文中。简书的这一“绝活”,则为后来的今草采纳(图69王献之《江州帖》末尾的“耳”字)。至于狂草,则更发挥得淋漓尽致。就是这样,简书颇有单体造型和平面构成的意识,信手拈一枚,如图70敦煌汉简,点、线、面、横、竖、斜,仅看“所”字,块面分割,多有空间感。拿今人的话说,简书是颇具视觉冲击力的。
简书,是书体(法)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其书风对后世界影响极深远。北魏《邑师晏僧定合邑子六十七人造像》(图71)即带有简书遗韵,是学简书的佼佼者。今人学简书,横画只是简单的平行、转折多作单调的划圈、竖笔一味放纵地狠拖,则仅窥到简书之一隅,求得大概而已。茫茫然以为书写汉字就是保守主义、达不到视觉效果,于是便大车鬼符者,面对汉简书法,大概不能否认它是艺术现实罢。
3、风格面面观
章草,作为“隶书之捷”,自然带有隶书的形貌。一枚简书中,以隶书为基调而偶杂章草的情况是平常事;这时的隶书,已经“变味”为“隶草”其转折更趋圆劲,书笔则长短轻重、灵活多变,体现横势(常突出横画长度)。如图72和图73所示敦煌汉简,大部分字隶意仍就,用笔沉稳,注意观察其中的章草字,草法很标准,线条亦灵活;通篇看来,虚(章草)实(隶草)相间,是古意中的新风。
简书的“圆转”特点,发展成圆转一路的简书章草。如图74、图75及图76所示的简书章草,皆圆转流美。尤其是图76流沙坠简之“殄灭简”(又称“公辅简”)。罗振玉《流沙坠简·简牍贵文考释》中考定其成于新始建国五年(13),并盛赞其书法曰:“此简章草精绝,虽寥寥不及二十字,然使过江十纸犹在人简,不足贵也。张、索遗迹唐人已不及见,况此更远在张、索以前乎”;该简结体宽绰,用笔圆劲,平中见奇,虽小犹大,允为章草书中不易之“圣品”。另如图77所示一枚敦煌汉简(其词曰:“今共奴已与鄯善不和,则中国之大利也。臣愚以为钦将兵北……”,读之,颇引人发思古之幽情),亦颇可细心揣摩:其用笔,绝非一味的圆,而是方圆既济的,如“已”、“和”、“臣”、“也”、“钦”诸字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