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自作《樟林教头》一印,只题一字“丑”,不复多论;其丑在于:长方形内,上下四字皆左右分布之字形,因而离析而气散;每字皆扁而不舒,所以拘挛而气滞。还好,此印每字左右两部分未作平分,否则,居中上下一红线,通篇读之,像八个字,此病初习者常犯,今人尤多。
在题自作长方形印《凿冰堂》时,齐白石云“丑到十分加倍者,上一字过短,下一字过长,中一字不成位置也”;“不成位置”,正是章法病症所在。另外,齐白石题孔才作《惕庵》云“‘易’字似小,‘心’字似大,上之馀红平平”,亦是针对其篆法的位置失当。
章法独绝,成功过半。齐白石有《凿冰堂》与《简庐》二印,分别题曰“近刊之石此为第二”;“近刊之石此为第一。弟外无人称许也”。此二印白石翁所以得意者,首先是章法之佳妙,加之篆法之得体,刀法之恰当,自然会得到视觉上即“形”上的愉悦;尤其《简庐》一印,在当时堪称“胆敢独造”,置之当代,亦可首屈一指。周铁衡作《半聋秘笈》,章法洵称佳构,白石题云:“别无出新之法,只宜如是”。
章法之劣者,病在印面刻划线条之间缺少配合、无秩序感。齐白石批孔才作《赵蕴辉》云“三字病在字字分明,毫不互混,笔画亦太均”;所谓“字字分明,毫不互混”,是说一印之内字与字间没有呼应和穿插关系,如摆算子,排列呆板,甚者不成局势,分崩离析。齐白石批孔才作《包鹭宝印》云“四字工矣,惜如离异”,亦言此;至于批孔才作《植新之印》云“此刻篆虽似古金石,只可偶尔为之”,当是婉言呵责。
非其印不刻
——读《齐白石手批师生印集》随笔(2)
随形印,齐白石称之为“不正之石”,害怕刻之,盖因在其形内,章法难以摆布,亦因之篆法、刀法等诸事难善。齐白石题孔才作《学道爱人》云“凡天然印不易为。此石刊四字,宜作为两行,每行二字,庶不见做作。古人无天然印,实不雅观也。此不正之石,可不为为是”;题孔才作《万寿无疆》云“凡不正之石,绝无佳作”。
长方形印,亦是齐白石不喜欢的石形。他题孔才《邦理私印》云“条石篆四字最难,古今人亦不喜刊”;题孔才作《般若庵》云“余素不喜刻条石,篆法虽工到十分,不见巧处”。在题孔才《勿斋主人》印时,齐白石说得很有意思:“此形,此字样,无论何人,不能弄好”。在题孔才作横形印《房山王氏收藏记》时,齐白石作一小结,云:“凡横刊印,或直条印,以及圆印,或腰圆,无论是何高手,总之无谓。”
有些字,其篆法先天不足,难以捉刀入印,诚如白石翁批孔才作《易门》云“此二字难篆,古人‘非其字不刻’之谓也”;批孔才作《峙青》云“我所怕之字,弟亦常遇着”;批孔才作《王宏》云“易翁名字皆不易篆,吾弟为刻过多,惊人者何少,只能怪其字,不责刻者之心手也”;批孔才作《帘邨》云“‘邨’字是可怕之字;柔弱削印者刊之,反不见丑”;批孔才作《吟诗一夜东方白》云“‘夜’字不易篆,我见亦怕”;批叔度作《宝琴》云“‘琴’字之难篆,我亦大怕”。
虽然做到了篆法线条的形状在白文与朱文中的统一,但是齐白石还是不喜欢刻朱文,他在批孔才作《李芝翰墨》中说得明白:“余怕刻朱文。看此印弟亦有受苦之态。故古印只有白文,可想朱文古人亦怕也。”此外在批孔才作《养浩》时亦云“朱文比白文更难刊,刀情篆法尽矣”。
另,齐白石题孔才作《毅》云“石过六分只刊一字,有求我刊者我亦不乐为”。
篆法
——读《齐白石手批师生印集》随笔(3)
凡制印大家,其篆法首先就是独具风貌的。篆法,又因为其结构关系及笔画形态,直接干系到刀法。“齐派”独特的篆法,决定其刀法必然如此模样。
齐白石自作《子楠》一印,题曰:“此二字人所不喜者,非众人手笔。”篆法独绝而时人不赏,是白石老人之曲高寂寞处。
齐白石讲究篆法,每方印的印文都用心思索再三而后定,如题自作《中和》云“二字除此刊法,篆法必难妥当,勿作平庸看也”;题孔才作《丁卯》云“工,工,工。余于是印最钦佩者,‘丁’字也”。有时,经过一番琢磨之后,齐白石还会得出一个似乎过于自信的结论,如《北江》一印题曰:“二字只能如是,绝无别法可办”;其实,这方印的布置,肯定可以有其他办法,比如把此印旋转后,二字作上下安排即可(齐白石不喜欢作长方形印,亦因此见)。
篆法虽需苦心,但应在私下,不能外露,否则有吃力作态之痕。齐白石自作《彪岑》一印题曰“二字不见做作,作为好手”,正言此理。
印作之成败,与篆法的得失有关系密切,因其为主要组成因子。齐白石题孔才《启之》云“条石刻得古雅可观,篆法虽工,然字亦有关系耳”;题孔才《颍民》云“前人无此篆法。前一字非此篆法不可。妙哉妙哉”;题孔才《孔才》云“二字态度翩翩,无论何人不能再有作法”;题孔才《雨人》云“别无办法”;题孔才《菊客》云“‘菊’字可怕,吾每见之欲逃”;题孔才《刚主》云“别无篆法,工极”;题孔才作《海珊》云“‘珊’字难篆,此即工矣”;题孔才作《与天无极》云“若死于许氏《说文》者,不篆此‘与’字,此印必丑”;题景桐作《光斗》云“‘光’字有俗气”。
篆法之用,因地制宜,不过善变而已,然则难矣。齐白石批孔才作《赵怀昌印》云“变态不易为,为之则危”。绝处逢生,“危”而不坏,乃是善变之手段。孔才作印《虎变》,齐白石题曰“虎变,真有变化”;此印上密下疏、左密右疏,以对角斜线布势,的确极变化之能事矣。
“昆刀截玉露泥痕”
——读《齐白石手批师生印集》随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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