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这简直有点莫名其妙,程式与符号是习惯,文字也很“离奇”,但如何“关闭”不用?要看“真戏”,就没有了舞台艺术。纸上的假的东西,可以当作真的欣赏,符号便是中介物。“意”者,心言也,志也,乃心之所之。扬雄《法言·问神》提出“言为心声”的思想,把“言”与人心、人品联系起来。于是义、理——心、意——言,又连成一条线,“言”的任务更加繁重。“道”无疑是高明的,但它起码有两个缺憾:一,“道不可言”,它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不清楚;二,“道本无言,因言显道”,它自己不会说话,只能靠言来替它传达。虽然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但“言”既然作为“载道之器”[iv],也只好勉为其难。道难言、不可言,于是退求其次来写“意”,但“意”仍不好写,于是有了《庄子》“忘言得意”、“中欲言而忘其所言”、“辩不若默”、“至言去言”等结论以及“得意而忘言”的方法论。“言”,通过不断的衍生,被广义化、扩大化,渗透到绘画、雕塑、舞蹈、建筑、电影、音乐等艺术形式之内,与诗歌、话剧、文学等文字艺术一起,综合地作用于艺术的创作者和欣赏者。
不管怎样,在“言”这一符号(包括日常的或者艺术的、科学的等等形式)的背后,“意”仍是根本。眼、耳、鼻、舌、身、意,眼睛的视觉功能是最基本的,而意却是最高级的运动。对“意”的传达,有四种委曲求全的情况:一,“忘言得意”,说,但不明说,只仿佛之、约略之、比类之、譬喻之;二,“不立文字”,不说,无言;三,“见自本性”,“吾心具足”,不说或少说,教人反身自悟,因为心中自有万物;四,“言简意赅”,也说,但少说,因为妙悟者不在多言。
第一种情况是诸家都使用的办法。状物态以明理,打比方、设比喻,帮助人揣摩那难明之意,启发想象。这时“言”只是一个工具,所以需要“得鱼而忘筌”、“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v],“得月”而“离指”[vi],登岸而弃舟。因为这“言”只是“意”的仿佛、约略,如灯取影,把捉不得,所以只能像《淮南子》原道训提出的“叫呼仿佛,默然自得”。言外之意,是一种约定俗成,无法确切解释,只能需要经验来把握,靠领悟以会其意。“同意”一词虽普通,但做到不容易。通过“言”是永远不能逮“意”的,恰如形影之虽不分离,但影子永远跟不上形。《世说新语》等艺文中也常用这种方法来描绘风格或形象,“痛快”、“细密”、“高古”,“风姿特秀”、“爽朗清举”、“高而徐引”,那只是脑际的一个“意思”,具体何如,只能个人揣摩得之。
第二种情况是禅宗的手法。其祖为“拈花微笑”,这种“不立文字”,乃“如虫御木”、“偶尔成文”[vii],只能靠妙悟。至如后来的“偈颂”或“言谶”,言犹不言,乃言无言。狂禅的“言非所答”,似乎“言不及义”,其实,还是那个“道不可言”、“言而非道”之理由。
第三种情况特似禅宗的“见自本性”说,亦为儒家“心学”之法。“《六经》,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viii],圣贤书惟授人以问学之方而已。世间大道理,有的不用说也清楚,能说清楚的不用废话也早说清楚了,说不清楚的永远也说不清楚。三教之学,剖出肺腑,也各难透彻玲珑,还不如一声咳嗽;向之所言大抵是一知半解之论,到底如“纱糓”帐幛,蔽人之目而人不自觉。
第四种情况是最普通也是最难的办法。不说不行,多说也不行,少说而意思完备最好。语言的力量,在于确切;确切来自于锤炼,能做到言简意赅就是天才。所谓“言简意赅”,要求同时具备两方面:一,言简;二,意赅。言可简,意不可简,“言简”与“意赅”(“理周”)间关系是微妙的: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第四十六》提出“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略语则阙,详说则繁”;陈骙《文则》则指出“事以简为上,言以简为当”、“文简而理周,斯得其简也。读之疑有阙焉,非简也,疏也”。这也是事实,言语贵简,言愈多于道也未必明白,辞约则义微,含蓄而有馀意,譬如《中庸》,则合乎“其味无穷,极索玩味”[ix]的要求。高简诗人意,不可刻意,诗文语言如此,画作笔墨也如此。“愈简愈入深永,庸史涉笔,拙更难藏”[x],其中暗含着的辨证之意,非融通之才难得其奥妙。
《论语》明确提出“一言而可以兴邦”、“一言而丧邦”,岂可不慎诸?简练到“一言”,还未臻其巅,还有终极的理想,就是司空图《诗品》提出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当然,这只是司空图论述“含蓄”手法时的一种理想说法,忘言而无言、无言而心悦,这需要主观的极大的能动作用。不管浅深聚散,万取总有一收,倘若真的一言不发、一笔不画,白纸一张,风流何来?或者换一个角度来理解,“不著一字”,指的是不著一个废字、冗字,华而不实、无聊无味之字,这时剩下的字当然一以当十。一挥而切中肯綮、一语而抓住要害、一笔而入木三分。宋代大慧宗杲禅师的“弄一车兵器,不是杀人手段。我有寸铁,便可杀人”[xi]之喻即是明此意思。至道不难,至道不烦,至道至言,至言至简。
“思”,是人脑神经的运动,是发生于人的身心里的最壮观的存在。“思”,使“意”的产生与实现成为可能,使“意”有所寄寓。“思”,针对的是客观的物理与存在,而其基础则是承载着“言”的“意”以及逻辑方法;不借助于“言”的思维是不可能的,没有逻辑的思维也是没有存在意义的。思维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大概很难回答;不过有一点应该是明确的,就是思维的表现形式是语言或者说概念的有逻辑的串联与关系。
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设有“神思”一章,提出“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寂然凝虑,思接千载” 的说法,是很现实、很合理的。没有这“思”的动作,就没有“意”的赋予与衍生。对于“道”和“理”、“神”、“意”、“象”等概念的体会,也必须经由“思”来完成,否则这些看似高妙的东西,便全部沦为空穴来风。《诗经》三百篇,孔子用一个“思”字来“一言以蔽之”[xii],由此可想见“思”的作用之巨大。“思”,充分发挥了主观的我的能动性,可以刹那之间跨古今、游宇宙。
“思”,使客观的世界在主观的心性里运动起来,从最浅层次的认识一直到最深层次的理解,然后付诸于“言”以表现。关于“思”(
intelligere),海德格尔在论述“在”时给予细密的解释,他给出三回事:“‘从我们出发’的意象是一种独特自由的行为”、“用起剖析作用的联系来进行的意象”、“靠意象来领会一般”;同时,“思”是有层次之分的,“对‘思’的误解和对被误解的‘思’的误用,都只能通过一番真的与原始的‘思’来克服,别无他法。”[xiii]这话可能不容易理解,但总之说明了“思”的作用之大。
三、“意思说”的谱系
古人论人论艺,大多从主观出发,针对被评者而言,又多推重其个性化的方面,于是常用精神、精魄、心灵、心情、心态、心气、灵魂、灵性、灵机、才气、才情、才质、体气、气质、气味、气象、气度、气格、本性、本质、本分、天性、天赋、天机、天趣、秉性、秉赋、脾性、脾气、真情、性情、情性、性格、性质、品性、品格、品质、品位、品味、素质、活力、怀抱、胸襟、胸怀、趣味、兴趣、兴味、格调、韵味、韵致、神韵、神气、神会、神采、风骨、风趣、风采、风味、风度、感觉、感受、感性、感情、情绪、面目、好恶、癖好、道德等等概念。基于这些精神的元素,不同时期的文艺理论家提出自己的话语概念和符号系统。
《论语》中记述孔子提出“文质彬彬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与《礼记·表记》提出的“情欲信,辞欲巧”的理论一样,都反映了儒家“尽善尽美”的中庸之道,它注重艺术创作中形式与内容的兼顾。无无形式之内容,亦无无内容之形式,研究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从而讲究两者的统一、协调,以最佳的形式表现最佳的内容,是文艺理论的一切,也是文艺实践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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