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此中有真义,欲辨已忘言”[128],到了陶渊明的田园情怀,把“神趣”落到了实处,那是一种独出己见的“新自然说”[129],是可以获得的真的逍遥之游,是赋予了自然以无私的人文关怀。自然山水,法尔如是,其性自足,何劳分辨?有“神趣”的山水画,一定是“称性之作”,是“自性现其间”[130]的。
诗画之外,魏晋直至中唐,山水文化全方位拓展,修营别业,尽幽居之美,作为“城市山林”的庄园别墅式的“园林艺术”大兴[131],小中见大、委曲求全、虚实相济、巧夺天工,成为士大夫隐逸精神的新追求与新符号。
“隐”,也造就一类特别的文人,不官不商不农,凭着一手文学或书画本事,求得一个旷然自在的生活;其中的画家,只要不牵连进政治斗争和社会事件,便可无所拘束地纵情欢歌、日复一日。至于晚明,其士风与艺术观相为表里,儒家的崇善、老庄的贵真以及玄禅的任性交融在一起,纷纭其变[132]。八大身处这一时代,与其他遗民逸老一样,必难脱时风,揆诸石涛、龚贤、髡残诸人,其思想无一不复杂多端而趣味盎然。
像其他文人画家一样,八大最终也以“山人”自称。现可见的八大的山水画,均是在他发颠狂之后创作的,这颇引人思索,或许是他擅长的花鸟画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隐逸情怀”,于是借藉一种新媒体“来表达更成熟更有深度的体会与感情”[133]。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八大安居以后,把全部的精力贯注到了画上,其“隐”的心境最为塌实;二,66-70岁间,八大曾多次离南昌在江西境内有过云游日子[134],饱览山川,得山川之助。“年馀七十而登山如飞,真神仙中人”[135],石涛写信向八大致意,并自愧弗如;其“愧”不只在健康状况,更在超脱与隐逸的程度上。八大作山水虽较晚,但在继承与创新的同时,其兴趣并不在于视觉图式的辉煌,而是一种隐逸心境的寄托和象征,静谧、平和、简淡、寂寥,他的笔墨追求,是服从于他的理想的。
八大在诗和画中,经常检讨和反省自己。“至日章台街,点笔僵云影。人传古台上,那得风行净?”[136]我的心真的能“净”么?“侧闻双翠鸟,归飞翼已长。日日云无心,那得莲花上?”在《荷花水鸟图轴》[137]一作中,他追问自己,我真的能“无心”么?再看那鸟,目瞪口呆,木讷之极,失神而又专住,似乎是有所“待”、有所目的才暂时获得这种状态,这不仍是执着么?八大悟到了这一点,于是他通过精神的暗示,来不断警醒自己。再看《瞑鸟》一作[138],那闭目的小鸟,在一片天籁中,块然“坐忘”,“吾丧我”[139]了么?
“春山无远近,远意一为林。未少云飞处,何来人世心。”[140]心意既“远”,泯“人世心”,何来远近之分?隐或非隐,不在其身,而在其心。“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东山”[141],如此,无欲而刚,乃“隐”之真者也。有真隐之心,而后画有真逸之品。逸品画的一个标志,就是“意简神清”,它从“能”、“妙”与“神”三品中“脱屐而出”,能“空诸功力”,“洗空凡格,独运天倪”[142],最堪推崇。因人立品,首先便令俗者退避三舍,无处着笔墨了。庄子之所以要阐发“和之以天倪”[143]的境界,正是看到我与天、心与物的和之难、齐之难、真之难。
八大的传统观念,以及其独特身份、际遇、天性、修为,造就其隐之真、之大成;其“隐”,非在大、非在小、非在中,惟在“天倪”、在“道枢”、在“环中”、在“天钧”、在“两行”、在“以明”[144],惟达者能知此通,惟道通而为一、惟通用而适得,亦因之,无是无非、无彼无此、无始无不始、无成无毁、无然无不然、无可无不可。
在隐居的日子里,他没有任何希冀和依赖,只有靠自己,过最平常心下的最平常生活,寓诸无竟,以穷其年。“隐居以求其志”、“不降其志,不辱其身”[145]。八大之“志”,其在何方?
(崔自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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