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传统的知识似乎已经饱和,没有创造力是溶解不进去的。在中国画历史传统已然精彩纷呈的坐标系里,傅抱石与李可染能够脱颖而出,占有一席之地,谈何容易。
三、笔墨特征
研究,需要具体而微、注意细节,才可能窥得奥秘。研究中国画的细部差异,必须从笔墨符号开始。笔墨是显示中国画家艺术追求的重要组成部分,笔墨功夫与物象浑然一体,共同组合成艺术家鲜明的个性特色和艺术语言。
笔法与墨法,虽体用有所分,但实合二为一。笔法,通过墨法来实现;墨法,通过笔法来显形。“山川气象以浑为宗,林峦交割以清为法”[iii],倘不深谙画理、稔熟笔墨,何以辨“浑”与“清”?画的雅俗,也与笔墨有直接关联。中国画大谈笔墨,是因为笔墨其趣味与韵致可以作为独立对象来欣赏。有笔亦有墨,是为有笔墨,为画中极品,亏其一则大次一等。所以画作的赏鉴,也以笔墨为最先,舍此则失之。力、巧、神、胆、学、识,尽在其中,有所蕴藉,有笔有墨,有韵有趣,潇洒风流。
傅抱石与李可染,共同之处都在于掌握了中国传统笔墨的内质,能够笔墨统一无碍而不疏离。在纯正的笔墨基础上,傅抱石与李可染都有高追求,开始讲究笔墨之外的意、象、气、韵、趣、情、态,也正是因为把这些概念联结起来,使得他们的画作生发出更多的审美理想。中国画注重人的因素,出于人工而合于天趣,才更有价值。不见用笔的画,是不称其为画的,今人有吹、冲、喷、泼、印、揉等术,乃是不知画中之墨当由用笔而出。至于泼墨之法,如唐时的王洽,如《宣和画谱》所记述的,善泼墨成画,却是因象而加工,因势利导、因地制宜,为山为石,为林为泉,自然天成,烟雨惨淡,而不是一塌糊涂,不见骨法。无论是傅抱石还是李可染,他们的笔墨实践都是对传统与前人的一次反动。傅抱石的“抱石皴”纵横挥洒,痛快淋漓,绝非不知理路,其泯灭笔痕、脱略形骸,恰得氤氲混沌之象,是求言外之意。李可染的层层深厚,也不是笔墨的拖沓繁冗,而是惟形质为追求,是以形媚道。
傅抱石的山水画大气淋漓,壮丽沉雄,画多用皮纸,劲毫破笔散锋,章法不落常套,水﹑墨﹑色融合一体。他擅画风与雨,他独创的“抱石皴”法,动作看似简便易行,却需要深湛的造型功夫与笔墨技巧,更需要丰厚的文化学养和深邃的精神境界作为铺垫。在布局上,他常取山腰作为描绘的重点,烟雾缭绕,顶峰则常伸出纸外,不作大面积的留白处理,使画面气势磅礡。一幅巨作就是一篇“大块文章”,需要惨淡经营。他作画时解衣磅礴,猛刷猛扫,如闻疾风瀑雨之声,在大胆挥洒之后,细心收拾,于蓬勃生机之中见率真与精微。他在山水中布置的点景人物,虽然身材不高大,但眉目清晰,神采焕发。他的人物画则自成一格,题材多出自中国古代文学名著。以传统中国画艺术为母体,吸取外国画法之长,以过人的聪敏最终打造了一套自家的炉锤。傅抱石改变了传统国画勾勒皴擦之法的模式,彻底颠覆了甜俗萎靡的习气,展现出一种振奋蓬勃的活力,为近代中国山水画创新开一新途。
李可染的西画学习经历,对他的国画山水的创新至关重要。他的山水画勾勒用中锋颤笔,皴法则用笔肚侧锋,层层叠加深入,甚至把宣纸擦破了仍嫌其单薄而不够厚重。他借鉴西画的明暗处理,逆光造景,创山水画黑、满、崛﹑涩、重、亮的特色。《树杪百重泉》、《夏山滴翠》、《千山响杜鹃》、《林茂鸟竞归》、《雨后瀑声喧》、《人在万木葱茏中》、《万山红遍》等作品,笔墨腴润而苍劲,干笔不枯,湿笔不臃,重墨不浊,淡墨不薄,层层叠加,黑而亮,不着色而墨分五彩,笔情墨趣,光华照人。
“始知真放本精微,不比狂华生客慧。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iv]先精微而后可以狂放,至熟练而后可以传神,问傅抱石与李可染,亦当如是说。痛快而不吃力的实现,是最大的成功。熟练了,驾轻就熟、举重若轻,用力虽少而见效最大。熟练至极时,如形影之随,如声响之应,乘奔腾迅,绝无间隙。写生与创作的大量实践,使傅抱石与李可染得以具体实现自己的笔墨追求,他们的用笔与用墨虽然有速度与力度的不同,但都是在刻苦实践中的悉心揣摩,总结出的适合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傅抱石与李可染的用笔,虽然速度不一样,但都是很有力度的。力度,来自于准确。一条或快或慢的线条,需要具体分割到局部的切片来观察;快与慢不是区分用笔好坏的标准,快慢之中各自有自己的节奏、韵律与力度,搭配得当,就是好线条。譬如做文,所用文字没有好坏之分,只在如何把文字组合与搭配起来,这才是学问,才是要解决的根本问题。司马相如、扬雄、张衡的“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而枚皋、曹植、祢衡的“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无论是长、短还是快、慢,要做好都不容易,所谓“难易虽殊,并资博练”[v]。熟练程度制约着的艺术创作的快慢,反映出的问题更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都需要“博练”;否则,没有这样一个熟练的条件准备,“学浅”“才疏”,必“空迟”“徒速”。艺术创作的刹那,应该看上去很轻松、愉快,虽然这种技法是通过艰苦劳动而获得的。完美的作品,也应是一挥而就的,要获得这种超凡的技巧。只有再再熟练;知其妙,才可以享受其妙,游刃有余的超妙之感,是一种高峰体验。
笔墨的厚重,不来自于手臂的使劲或者墨色的浓黑,而在于用笔落墨的简捷、确切、中肯、到位,此理需明。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论作词标举出“三要”,即“重、拙、大”,借用来研讨绘画艺术,更有意趣。重,即沉着凝重;拙,即郁勃朴拙;大,即境界广大。李可染与傅抱石的笔墨,可以说都有这“三要”。厚重与沉稳,以画面气息的简净渊雅为物质基础和视觉因素。用笔毛糙油滑,致使画面气息浮躁流俗,清末画家中不乏画手,然多气格不高,此为病根之一。颜真卿所谓“屋漏痕”,正是道出用笔的凝静与圆融、厚重之意。“纸犹石也,笔犹钻(錾)也,指犹锤也” ,“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包世臣《艺舟双楫》),锋一着纸,即需转换受力方向,笔得势则锋得力,行处皆留,留处皆行,这般感受,如果没有笔墨实践中的悉心揣摩,是难以明白的。
李可染用笔缓慢,是老辣;傅抱石用笔迅捷,也是老辣。用笔迅速、快捷,不等于浮躁、油滑,而用笔的缓慢、稳重,也不等于迟滞、臃肿。中国画讲究以书入画,横空而过,极有质感。“笔墨相得则气韵生。”[vi]有笔有墨,劲挺而含蓄,同时也有着时间与空间性的意味与暗示。线,虽然是瞬间的一挥而就,却有着永恒的动感与张力。线条质感的极致,在于透露出生命般的活力。大量的笔墨实践,就是要获得这种不温不火、刚柔相济的感受;或者老笔纷披,或者润笔掩映,惟识者能妙悟毫端理趣。“落笔细虽似乎嫩,然有极老笔气,出于自然;落笔粗虽近于老,然有极嫩笔气,故为苍劲者,难逃识者一看。”[vii]笔墨的有“老”“嫩”,还有天成的与做作的,这是笔墨的微妙体验。“贵下笔老重,所以救轻靡病也。然一味苍辣,又是因药发病。要使秀处如铁,嫩处如金,方为用笔之妙。”[viii]“老重”与“轻靡”之分别,微妙之间,过犹不及。
用笔的油滑,不等于流畅;笔墨构图的臃塞,不等于丰富。线条的由技而进道,是一个艰苦的过程。用笔若疾却涩,含蓄、厚重、朴拙,一如严沧浪论诗词所谓“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一曰优游不迫,二曰沉着痛快”[ix]。“沉着痛快”四字,为论书者所特重,“沉着”与“痛快”,须辨证施用,不可偏执,诚如丰坊《书诀》所谓“沉着而不痛快,则肥浊而风韵不足;痛快而不沉着,则潦草而法度荡然”。繁芜而油滑的笔墨,与简净而塌实的笔墨,相去甚远。西人如波洛克的“滴墨舞”式的滴色主义和行动绘画,号称把握了这些艺术运动的含义,已使艺术领域出现了一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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