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吾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驯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1],这是王国维多年在兴奋之馀,坦呈出自己的一种治学方法论。确实,“地下新材料”在“纸上材料”之外,大益于经史、史实、地名、官制、文字、训诂、校勘等等问题的互参、考据、校雠、订正、辨伪与勘误。“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 [2],王国维这“老生常谈”之论,今日重读,犹不失其真理性。当代的书法研究,如何认真照顾“新发见”而不盲目逐鹜“新学问”,值得考虑。
“新发见”、“新学问”,就隐藏在这些地下文字证据中,等待着我们去追问、去破解。其中,实用的标志、原始的档案文书、散佚书籍,都在诉说当年的生活环境、社会状况、政治背景、文化渊源、思想观念,无不是我们咀嚼回味当时风景的窗口。“新”,就在其中。整个中国的思想史、文化史、哲学史、艺术史、学术史,都在改变、重写,这着实令人兴奋。
1942年湖南长沙子弹库楚帛书、1957年河南信阳长台关楚墓简、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简、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简帛书、1975年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简、1983年湖北江陵张家山西汉墓简、1993年湖北郭店荆门战国战国墓简、1994年上海博物馆从香港购藏战国简……丰厚的资料就摆在面前,可探寻空间是那般大,“简帛学”成为一门学问,非徒托空言;而自郭店楚简面世以来,“郭店热”又成一时之国际显学,为世所重。
我们似乎已经能触摸到春秋战国时期儒、道、墨、法、农、名、阴阳、纵横等诸子百家的脉搏,一片片,具体而微,这多么令人惊喜。然而,时代毕竟暌隔悬远,简帛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披着朦胧的纱巾,其真实面目,朦胧依稀。如何辨认和释读,干系重大,颇耗心神。
今本《老子》有“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句,郭店简本《老子》(甲组)作“绝伪弃虑,民复季子”(裘锡圭先生修正“虑”为“诈”)[3];郭店楚简《君奭》篇中“唯冒丕单称德,害言疾也” [4],因“害”字之疑即有“唯冒丕单称德,盖言疾也”与“唯冒丕单称德曷(何)?言疾也”之异解;上博藏楚简《孔子诗论》一号简的释读,饶宗颐、裘锡圭、李学勤等先生见解不一,最后一个漫损字亦有“言”与“音”之歧义[5]上博藏楚简《孔子论诗》二号简“其乐安而迟”下一句,则有“其歌埙而篪”、“其歌申而荡” [6]、 “其歌绅而易” [7]等理解;另如郭店楚简中“牵”[8]、“文” [9]、“忧” [10],一个字的释读与考校,恰恰是整段文字和思想争端的关捩所在,孰是孰非,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矣。“为父绝君”还是“为父继君” [11]歧路之中,又有歧路,焉能不迷?
客观情况就是如此,该当如何决断,确切地给出答案是谈何容易。这需要探赜索隐的精神,有待前后左右地细细关照、慢慢商量。
从现有释读的郭店简本《老子》来看,显然与传本《老子》和帛书《老子》有异,然到底孰先孰后、孰劣孰优,只能从可靠的最初文本中寻觅答案;而郭店简本《老子》,也存在甲、乙、丙三种版本,后者“无”字作“无”而前两者均写作“亡”,甲本中错别字、假借字、古怪字尤多,内中道理,究竟是抄手书写习惯问题,还是各自所依底本另有缘由,细研始明。
古代沿袭已久的书写习惯,大抵出于实用性考虑者多,但也不排除艺术观赏性因素。现存的先秦古代文献,均书写在竹帛之上,帛书仅见《楚帛书》,而竹简书则甚夥,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书写样式,即竖直格式。竖直式书写,如果字距较近,则必然带来“上下牵连”的后遗症,佳例如《战国策·赵策四》有“左史触龙言,愿见太后”句,后据《史记·赵世家》及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土帛书《战国策》互参考校,乃知为“左史触詟” [12]之误。另外,书写时不使用标点符号,也势必造成句读上的障碍,如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或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13],何者为夫子原意?
时事更替,年世久远,不同朝代有不同现象、规矩和特征,除了诸如避讳和政治意图外,书写者出于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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