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应该知道,这种不“熟”,是天生的,是无意识的,是不做作的;而已经写过一段书法的人,就有了习性,“半生不熟”,反而令人生厌。教钢琴或小提琴,老师不愿收留那些曾经练过的学生,即是此理。儿童故作大人腔,或者大人故作儿童腔调,并不都是可爱。
此处推许“熟”,并不是怂恿“字匠”,我们的假设条件是,提笔者有文化、并非率尔操觚\能辩证地理解“熟”。
4.“功”与“性”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说:“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接着说,“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严羽的话很辩证:能写好诗,不见得靠多读书、多究法;但是,要想写得无可挑剔、无以复加(“极其至”),不下这样的工夫也休想。严羽论诗之言,衡之于书法,亦信然。书法,不是光靠“练”就能搞好的,所需条件甚多;因为,书法除了是一门艺术之外,毕竟还是一种文化行为。艺术,需要天分(“性”);文化,需要修养。用“功”,可以修“性”;但“性”之高低,不是单凭“功”能决定的。理论,可以指导实践,但理论,并不与实践同步。单靠理论而没有实践,难以济事;优秀的理论家,未必能搞出优秀的艺术。
近代杨守敬《学书迩言》开篇即言:“梁山舟《答张芑堂书》,谓学书有三要:‘天分第一,多见次之,多练又次之。’此定论也。尝见博通金石,终日临池,而笔迹钝稚,则天分限之也;又尝见下笔敏捷,而墨守一家,终少变化,则少见之蔽也;又尝见临摹古人,动合规矩,而不能自名一家,则学力之疏也。而余又增以二要:“要晶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断未有胸无点墨而能超轶等伦者也。”杨守敬举“天分”为第一要,并非唯心主义;至于侣言“多见”也“多练”之二要,则更是唯物辩证法,是站在高层次的人文角度来审视书法这一物的。书法,绝非“字写的漂亮”(即便漂亮也难达),所以杨守敬“增以二要”,“晶高”和“学富”,更是知者之言,难与常人道也。如何才算有功(工)夫?其外在表现是什么?启功《论书札记》有言:“所谓工夫,非时间久数量多之谓也。任笔为字,无理无趣,愈多愈久,谬习成痼。唯落笔总求在法度中,虽少必准。准中之熟,从心欲,是为工夫之效。”“熟”而“准”、“从心所欲”而“在法度中”,两者缺一或者缺欠,都算不上真工夫。明祝允明《论书帖》有曰:“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这话说明天分(性)与功夫的重要性,并指出学习书法时两者的不可缺一。一条腿走不了路,两条腿不均衡也走不舒服。《论语·雍也》日:“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质”,类乎“功”,“文”,类乎“性”。《隋书··文学传序》云:“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文”与“质”说虽是用以论文,但对于书法亦甚妥贴。唐孙过庭《书谱》所云“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即此之谓。“文”与“质”的关系,正可为“性”与“功”作一注脚。
性藉功而发,功赖性而用。功与性,并非轻易可得合一。明赵宦比《寒山帚谈》云:“名家书有下笔便佳者,有用意辄好、不用意即不佳者,有不用意反好、用意即不佳者;此天工、人工之异也”r即描绘了功与性时合时离的微妙状况。
下笨工夫而泥古不化,是无才的表现之一;不过,不必担心,今人鲜能下得了“笔冢墨池”的工夫,甚至不曾下得“百日功”,所以根本不可能“泥古”,更谈不上“不化”。用功之目的,在于修性,使之更好地发挥。“功”与“性”,亦在妙悟中得:能言之有文、文质俱佳,功中见性、性功双修,用心专也。学书法,目的是什么,这是一个首要的问题。如果纯出于兴趣,别无他求,则心态自然平和,修身养性。如果出于名利之目的,必然患得患失,身随寒暑,倘得不到名利,岂不“鸡飞蛋打”?孔夫子有“余未尝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之叹,若活到今天,可否有“余未尝见好书法如好名利者也”之叹?“世间惟名实不可欺”、·“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宋苏轼《策别十二》),此言善哉。有名而不为之阻累,仍能用心书法;无名而不因此放弃,犹能乐此不疲,难矣哉。清姚孟起《字学臆参》云·“清心寡欲,字亦精神,是诚中形外之一证”;观夫今者,心中欲念既多而腕下笔软,何足怪焉?“字外功夫”的含义,今被笑解为要掌握关系学、成为社交能手,否则,名利难收。这种现象,不纯是个人主观原因,还有社会因素在,所谓风气使然欤?
(二)关于面目1.必有来路任何东西,的产生,都不是凭空而来的。一种书体、一个书家的面目和风格,都能或远或近、或直接或间接地找到它的来源。马驴生骡,骡虽异于马驴,但其耳目尾腿毕竟有马驴的特征。绝对没有无源之水,绝对没有哪一种书体或书风是凭空捏造的。
从古到今,查阅各名家的书体,即便是个性十分突兀的,仍可在他以前的书法资料中发现苗头。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其号称“漆书’’的隶书,在书史上可谓别具一格。其实,“金农体”的“怪”亦不怪,主要出自隶书、北碑及造像(居延汉简中有类其体者,图199,此种书体,料金农不曾得见,然不谋而合、超时空而雷同,书体风格常有这样“隔代遗传”的现象),只是他把方笔、侧锋、横势的使用作了极力夸张而已;其行书,亦方笔多,碑味十足,收笔上挑,隶意浓郁(图200《三体诗册》残页)。金农有学问作支撑,他好学癖古,尝储金石千卷,心摩手追,用功良苦。明杨慎《墨池琐录》尝云:“今之笑学书者日:君学羲献,羲献当年又学谁?予诘之日:为此言者非惟不知书,亦不知古今矣。羲献学钟索,钟索学章草;章草本分隶,分隶本篆籀,篆籀本科斗,递相祖述,岂谓无师耶?今不屑步钟、索、羲、献之后尘,乃甘心为项羽、史弘肇之高弟,果何见耶?”这真是戳到了“不屑”传统者的脊梁骨。不曾深入传统而踊跃骛奇者,尚不能把字写好看便大搞“现代”,“后现代”者,乃无能之表现也;譬犹跳高运动,无能争过杆之高,于是与人比钻杆之速,尚呶呶谓之别辟蹊径,不亦滑稽耶?继承传统,是创新的必由之路,割裂传统,无异于切断自己的后援物资。实际上,声称欲与传统决裂者,是自欺欺人之语,其决裂从来就不曾彻底过,笔、墨、纸,哪一样不从传统中来?“不践”古法亦“不见”古人,不知者所以狂也。
温故知新,欲习书法,先知书法。书法,是传统文化艺术之一种,它可以折射中国文化渊博之一端,其“大美”,难以说清道尽;但是,也没有必要把它说得玄而又玄,尊为核心之核心,否则,无疑将剥夺很多人从事书法的2.从正门进“扬州八怪”中另一高手郑板桥,其书法也可谓别树一帜,号称“六分半”、“如乱石铺街”。他的书法,得之在杂揉诸体,失之亦在于此,不纯,是其缺憾。或篆或隶或行或草,有时一字之中又各取若干成分,成了“杂烩菜”,终是少了自然气,有造作之嫌。“板桥体”,完全属于他自己,别人一学就俗。个性超强,就越缺少共性,·不能说它不好,只是不能算作正门。学书,应从正门人,先掌握基本招术;而后,想怪才能怪得起来。近人杨钧《草堂之灵》云:“凡面目特异者,其道必小。如文之有胡天游、龚定庵,诗之有钟谭,字之有冬心、板桥,一入藩篱,终无出路。”不错,学金冬心与郑板桥,学得再像,也不是你自己。唐孙过庭《书谱》有云:“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水到渠成,是学书之正道,行不由径,终成遗憾。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一有录:“百体中有悬针书、垂露书、秦望书、汲冢书、金鹊书、虎爪书、倒薤书、偃波书、幡信书、飞白书、籀书,缪篆书、制书、列书、日书、月书、风书、署书、虫食叶书、胡书、篷书、天竺书、楷书、横书、芝英书、钟隶、鼓隶、龙虎篆、麒麟篆、鱼篆、虫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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