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返迁南京。
为逃出古人窠臼,成自家面目,傅抱石早年即立下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夙愿。居住四川八年期间,傅抱石的创作突飞猛进。他又曾三次远行写生,创作随之三变。“真境逼而神境生”,傅抱石极欣赏笪重光《画筌》里的这句话,这也是他长期深入大山大水并在画面上真切体会的结果。在潜心研究中国画传统理论与技法的同时,傅抱石开始有意借鉴与吸收世界各国绘画艺术之长,增强视觉冲击力,并用中国特有的水墨画形式抒发出来。他的“抱石皴”可谓独绝,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笔墨符号,那只属于激情澎湃的傅抱石,信手挥洒,大气淋漓。
傅抱石的艺术道路大体可分出三个阶段:一,30岁以前广泛师法古人,尤其推崇石涛,在日本期间又研究横山大观、竹内栖凤、小杉放庵等人的绘画,于是在民族传统基础上融合了中外画法之长;二,在蜀中八年创作发生飞跃,自然造化之奇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三,新中国成立后三次远行,推动了创作的三变。1957年傅抱石率中国美术家代表团访问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时,他曾用中国画表现欧洲风光,甚为别致。
傅抱石的绘画艺术开启了现代金陵山水画派的一代新风,豪放雄奇,有强烈的时代感。从三四十年代在巴山蜀水间创作的山水画《潇潇暮雨》、《大涤草堂图》到忧国忧民的人物画《屈原》、《二湘图》、《九歌》、《琵琶行》、《丽人行》等,再到五六十年代率江苏省国画家游六省时创作的《山河新貌》系列比如《待细把江山图画》、《西陵峡》、《虎锯龙盘今胜昔》,再到游东三省时创作的《镜泊飞泉》、《白山林海》、《满身苍翠惊高飞》,以及与关山月合作为国庆十周年而作的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骄》,无不体现出独特的创造性、鲜明的时代性、强烈的民族性。
傅抱石在山水画上成就巨大,艺术上崇尚革新。可惜,他只活了61岁,在国画家中属于英年早逝者,倘若天假以年,他的艺术风格将不知如何转化,艺术造诣也不知将到何等地步。与傅抱石相比,李可染相对长寿。李可染(1907—1989)为江苏徐州人,属于地道的北方人,而傅抱石虽属于南方人,但相貌与画风都有北方的性格。地域性格和文化对艺术的直接影响值得关注,但后天教育、交游、阅历的濡染之功,更是值得重视。
李可染10岁入新学堂,老师王琴舫见他聪慧好学,认为“孺子可教,素质可染”,为他取名“可染”。他的父母虽目不识丁,却正直善良、倔强勤劳,这陶铸了李可染纯朴忠厚、勤奋耐劳的禀性。13岁时李可染在徐州快哉亭内“集益书画社”拜画家钱食芝为师,研习王石谷一派的山水画,为日后笔墨修炼打下了坚实的根基。22岁李可染赴杭州报考国立艺术院,主考林风眠见他用笔大胆,个性强烈,便不拘学历破格录取了他。人学后可染从师林风眠和法籍教授克罗多,专攻素描与油画,同时自修国画。抗日战争爆发后,李可染开始绘制抗日宣传画到各地巡回展览,唤起民众抗日热潮,曾画出《是谁破坏了你快乐的家园》等一批宣传画。1940年李可染先后创作多幅反妥协、反投降宣传画,并开始系统研究中国画,精心创作了《风雨归牧》、《屈原》等作品参加联展,沈钧儒、郭沫若、田汉等曾为之题诗。
李可染曾先后提出“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可贵者胆,所要者魂”的艺术创新主张,是为折肱之语。他早期所画山水与人物,均散淡轻松,而成熟时期厚重的山水创作,则一扫所谓逸笔草草的文人画积习,以悲沉的黑色为基本色调,山势迎面雄立,很有震撼力。这个画风转变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化性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性功俱佳,否则“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i]。性与才气是先天的,而学习、技法、熟练等环节是后天的,因性以练才,李可染大量辛苦的创作实践,弥补了自己理想追求与实际性格上的差距。至于他后来常作的题材《牧牛图》,算是小品,但画风定型,有了符号化的特征,也足以显示他的笔墨功力与精神追求。
1943年李可染应聘重庆国立艺专任中国画讲师,教学之余,潜心于中国画研究与创作,1945年与林风眠、丁衍庸、倪贻德、赵无极举办五人画展,获得一片赞誉之声,此时的李可染已经是画坛上一位很具影响力的画家。1946年北平国立艺专校长徐悲鸿聘请李可染赴京任该校中国画系副教授,这个契机不仅影响到李可染的绘画风格,更奠定了他作为美术教育家的重要地位。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实践“笔墨当随时代”的思想,他“十出十归”,1954前后同画家张仃、罗铭从江南到黄山长途写生,把对景写生发展成对景创作,在美术界产生了深远影响。自1954年起至1964年,李可染到桂林、岭南等地作长途写生八次,直接为创作搜集了第一手资料。1961年李可染主持中央美院国画系山水科,逐步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教学体系,重视师造化,深人生活,追求严谨、凝重、雄浑的气势与阳刚之美的画风,形成“李家山水派”。
李可染对中国山水画的发展有开拓性的贡献,他势欲“为祖国河山立传”,画作中凝聚了对祖国山河的深情,渗透着他的人生体验和审美理想。“峰高无坦途”,李可染自称苦学派,画室称“师牛堂”,他反复强调写生训练的意义以及艺术的创新精神。李可染的艺术道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发展阶段:一,1920至1945 年,开始接触中国绘画传统,学习中西绘画,受进步思想启蒙,并投身爱国运动实践;二,1946至1953年,拜师齐白石、黄宾虹,深刻认识中国画的传统笔墨的真谛与文化精髓;三,1954至1989年,长途写生,体察自然,并创作出具有时代气息与开拓性的山水画,这是他艺术的成熟与高峰期。李可染曾师从齐白石、黄宾虹,得齐白石的墨块、墨线,下笔有“金石味”,又得黄宾虹的积墨、渍墨、破墨之诀,下笔浑厚华滋,这种合力势必丰富了李可染传统技法的表现力,尤其是与西画方法的结合,使他最终开一代新风。
傅抱石与李可染,各自以卓荦不群的气格和质纯拔俗的笔墨,铸就了中国美术史上不朽的艺术符号。画者,智慧之学。个性风格与笔墨语言,是属于画家自己的符号,惟能者得之。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于当画家。个性风格与艺术符号,也不是每个画家都可以找得的,那需要智慧,更需要主观与客观的默契。伟大的艺术家,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鲜明而完善的艺术符号;艺术家是否有天才,也在其中得以表现。艺术的符号是属于自己的一种习惯的表述形式;大到风格、构图,小到造形、笔墨,无不是符号。奇正相生、方圆互成,点、线、面结合,共同营造出一个不动声色却又有声有色的高深境界。性格,即风格。体之于性,表里必符。没有强烈个性的人,不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用自己的笔墨抒发自己的肺腑,对于艺术家而言,关乎命脉。没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艺术意欲,当不成艺术家。个性,如习气,只属于他本人,别人是不可学的,一学便俗,所以师心不师迹,初以古人为师,后以造化为师,我爱我师,我更爱风格,是皆问师求法之道。前人之法,源于自心,但是又无非取法自然,也就是禅宗所提倡的“见自本性”。
虽然取径有所不同,但傅抱石与李可染都依靠各自非凡的才情与、创新意识和笔墨技巧,走了出来。熟悉古法,至少产生有两方面的力量:一,是阻力,致远恐泥、积重难返,一贯守法、为法所缚;二,是动力,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无法而法、从心所欲。风格正如地上的路,本来没有,是走出来的。风格,是水到而渠成,非设渠而引水,是自然而然的,是存心制造不得的。知之而不能行之,是人之遗憾,对于个性风格的认识与追求,也是这样一个往往令大多数艺术家遗憾之事情。有我而无法不行,有法而无我也不行,风格的形成与获得,是一个困而得之的过程。绘画的传统,各种要素已经具备,后来的画家,都在于这些要素的基础上提炼出自己的符号。这正如科学家,其创造力表现在对旧知识体系的“打破”“游离”并“凝聚”出新知识单元的能力,“一是打破原来知识结构的能力,把知识单元从原来的知识晶格中游离出来;二是把游离的知识单元,按照一定的思路,把它们凝聚起来,变成自己的科研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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