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真是百无一用了。
“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心怵而奉之以礼,是故贤者能尽祭之义”[170],儒家的“礼”,是一种理性精神与文化原则,渗透到诸如崇拜、祭祀、仪式等等方面,这使儒者对未知的形而上之物,心存一种敬畏之心[171],亦因之,儒家学者在“辟佛”的同时,最终不会做出什么大不敬之举,而旁敲侧击,则是陈述意见的最妙之法。“释如黄金,道如白璧,儒如五谷”,“黄金白璧,无亦何妨;五谷于世,岂可一日缺哉”[172],此喻甚高明:人之所需、所尚、所贵,自有差别,故毋需强辨轩轾;况且这差别,大多是文化上的、心理上的,人各有志,不可能都出世,也不可能都入世,何需操心。且看,文士辩论的同时,百姓的香火没有断过;中国的宗教形态,同文化一样,历来有“民间”与“士林”之分,其实践与理论表现虽不同,但作为一种有益的生存与处世哲学[173]则是一致的。
禅,则紧紧扣住了文人的心。大约出现在三国时期的《维摩诘经》,是佛教经典译本中最受门阀士族所欢迎的,其主要因缘在于其中的主人维摩诘的独特身份:他不是出家人,而是一位在家修行的居士,他“辩才无碍,游戏神通”、“一心禅寂,摄诸乱意”、“示有妻子,常修梵行”、“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174]。这种世俗化的倾向[175],以及维摩诘独特的“宴坐”[176]修禅方法,颇有庄子所谓“坐忘”的意思。在世间而有出世之法、在家与出家一样可以得道,这足以令文人士大夫目动神迷、跃跃欲试。于是,《维摩诘经》与《易经》、《老子》、《庄子》被合称作“四大玄书”,促进了玄学中道与佛的融会。唐以后,士人则开始沉湎于禅,半醉半歌半坐禅,酒、诗、禅,三点一线。至于五代及宋,禅与士大夫水乳交融,居士禅成为一种中国文化史上的重大现象,影响深远。文字理论之外,在寺院维摩经变壁画中,自北朝而隋唐而宋,他已完全脱去梵容,一副士大夫心目中的高士形象。由于都谈“心”与“性”,儒与禅难免不期而遇。宋儒理学大师若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177],无不是在深研佛禅的精微之后而弘辟儒学的;至于新儒学尤其是陆、王“心学”一派被攻讦为“阳儒阴释”、“儒表佛里”、“亦禅亦儒”,实际上却是“持养上用禅,其归趣却在儒”[178]。至于明清,“惟学佛然后知儒,亦惟真儒乃能学佛”,“明诸高僧多取这种姿态”[179]。禅宗所谓的“教外别传”,竟在文人士大夫这里方便地实现了、普及了,这颇值得品味。
佛教的影响在禅一路,禅的影响在文人一路,文人的影响在史书一路,这就够了。禅,既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嗜好,也是一门生存之学、处世之学、思想之学,也因之而显出宗教的文化质素与本性来。
3.2 “君子知命”
像明清之际的其他文士一样,禅对于八大而言,是外在的;其实,“先生之修禅,皆因居之时,偕以解外纷以舒其抑郁无聊之意,而实未尝有害于吾道也”[180]。“吾道”是什么?吾道不孤,儒家为归宿。于佛禅之理,八大山人不是无能力进行下去,只是无心于此。理有可明,而命有所定,其“定”在为人之不能推卸的良知与不得已而承担的责任感。
“禅家出世之说,如闭目不见鼻,而鼻自在”[181]。佛中之禅,是被中国道与儒改造后了的佛;士大夫谈禅论道,最后不失其儒家本色。自欺欺人究竟于心不安。谈禅者饶有兴致地谈着各自心中的禅,慢条斯理,这只是一种工具、外表。借助于禅,与依赖于酒一样,只是暂时的逃脱现实;之所以要“逃”,是有必要,乃是心中还不能放下。他们的“外儒而内释”,是“不得已”,他们时刻准备着在不得志时亲近佛禅;然而,“难报君亲犹窃禄,未离身世且参禅”[182],总是痛苦的。袁枚《随园诗话》开篇一句:“古英雄未遇时,都无大志。”[183]这正点中了文人的痼疾。“儒者”一向被看作“弱者”,他们游走四方,凭头脑而求得社会地位,合乎情理[184]。文人动辄以居士自称,只是一种“口头禅”,一种象征、一种特殊的文化心态。居士,一如诗僧[185],只是“外衣”不同,其内容一样,他们比于单纯的信教者更有文化,他们交游一起,共同影响了中国文化思想与艺术精神。
让士人彻底放下,那是害其儒道、害其性命,根本做不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186]其命注定如此,不得已耳。不是统治者却有强烈的社会责任心和使命感,有“治天下”的自觉意识,虽然经常不被重视,但愿意操心,以谋求天下苍生的幸福生活,再“穷”也要“独善其身”,保持着内心的纯洁和理想的高尚。“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187]他们静不下来,“逃”不出去也无处可“逃”。大谈隐逸、超世、醉梦、名声、兴衰、生死,其实正是这些东西挂碍于心,真正超脱的声音,别人是听不见的。田园诗人们之作,是生活处境限定下的真情,其实“于世事也并没有遗忘和冷淡”[188],只是比起一般文人来得自然而不太着相而已。可以逃的,是痛苦、是劫难、是虚无、是禅名,而不是社会的“良知”。除了文化思想的传承与发展,中国的“社会良心”也重重地落在知识分子即“士”[189]阶层的身上。在知识分子眼中,道统的束缚,要远在政统之上;牺牲于政统之下他们或许有所怨言,但匍匐于道统之下他们却无怨无悔。道统,便是人心、良心、良知、善性、人性,这道统,也正是政统所可以利用的所在;苟有觉醒者,便是所谓的反抗精神。
八大的为僧“逃禅”,乃是趋时变通,尽心尽力以“邀命”而已[190]。这,建立在对事实的认识态度上。“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191],家国之逢遇,天运靡常、皆因时数。“不怨天,不尤人”,“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192],八大最终从心底理智地接受了现实,没有做最后的牺牲,惟此而已。
关注于社会中之“人”,是中国思想之本,而人的复杂性,注定思想的多元性。“实践理性”与“人文主义宗教”的模式[193],今即古、古即今,同一规律。虽说“信而好古”,但价值却在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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