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崔自默美学笔记》续编（7）

崔自默

 [主题词]科学与艺术  存在  不错  错觉  误差

思绪/2007年/油彩/崔自默作

语文与数学，同样重要。文科与理科，同样重要。主观与客观，同样重要。精神与物质，同样重要。唯心与唯物，同样重要。感性与理性，同样重要。理想与现实，同样重要。有我与无我，同样重要。特殊与普遍，同样重要。个性与共性，同样重要。写意与写实，同样重要。抽象与具象，同样重要。艺术与科学，同样重要。诗情与逻辑，同样重要。

对于上述一些似乎对立的双方，之所以说“同样重要”，是因为它们往往难以互相区分开来，或者可以说它们本就是“二位一体”的。

唐朝诗人卢纶有一首《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数学家华罗庚写了一首诗，来对卢纶的诗境进行质疑：“北方大雪时，群雁早南归。月黑天高处，怎得见雁飞。”那么，究竟谁对谁错呢？

对与错，是相对的。之所以说“相对”，是因为坐标系不同，或者说衡量的标准不同。角度，决定结论。

有没有绝对客观的标准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解决的概念是：什么是“绝对”？什么是“客观”？大概没有绝对的“绝对”，也没有客观的“客观”。

如是说，不是有意混淆很多概念，而是实事求是。自然规律证明，真理、事实与存在，也具有变化性；针对它的认识与知识，必然具有阶段性、相对性。

对于“月黑雁飞高”，有一种解释是：事实上，大雁南归在农历九月左右，而“胡天八月即飞雪”，可见雁飞和大雪就并不矛盾。还有，判断大雁高飞，可以完全是主观的、意象的；感官分很多种，不一定只能眼睛看，还可以是耳朵听、意念想。

自己的耳鸣虽然别人听不见，但它的确存在。

梦幻与错觉，有时是美妙的；甚至可以巧加利用，转为现实。浪漫，是现实与理想的复合物。

科学的判断与艺术的判断，不能相互代替，更不能互相挑剔、有意混淆。

慢慢来分析，一码是一码，千万不可胡子眉毛一把抓。

“不错”，不等于“正确”。

询问别人的意见时，听到“可以”、“不错”与“很好”、“特别好”，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

 夸张的肯定，有时只是客套，是礼貌。有所保留，往往出于慎重考虑、严肃态度。假如一般场合，有所保留，等于没说。

人摆脱无知，算是有知，但距离智慧还远得很。

量变到质变，需要一个过程；随后，开始新一轮的认识循环。量级的区别，也许是无限的；所谓极限，是难以到达的。极限，是一个假想；条件改变，结论就不一样了。

明代莲池大师《竹窗随笔》一书有“《华严》不如艮卦”云：“宋儒有言，读一部《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此说高明者自知其谬，庸劣者遂信不疑。开邪见门，塞圆乘路，言不可不慎也。假令说读一部《易经》不如看一艮卦，然且不可，况佛法耶？况佛法之《华严》耶？《华严》具无量门，诸大乘经，犹是华严无量门中之一门耳。《华严》，天王也；诸大乘经，侯封也；诸小乘经，侯封之附庸也，馀可知矣。”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但一滴水绝对抵不上大海。一滴水要想不干涸，必须放到大海。

又，《竹窗随笔》言“良知”：“新建创良知之说，是其识见学力深造所到，非强立标帜以张大其门庭者也。然好同儒释者，谓即是佛说之真知，则未可。何者？良知二字，本出子舆氏，今以三支格之。良知为宗，不虑而知为因。孩提之童无不知爱亲敬长为喻，则知良者美也，自然知之，而非造作者也；而所知爱敬涉妄已久，岂真常寂照之谓哉？真之与良，固当有辨。”——“真之与良，固当有辨”，折肱之语也！真与善，自是有分。以论世事，当积极而健康，不能一意消极地揭露，恶性循环。

又，《竹窗随笔》论“亲善知识”：“先德云，譬如敝人执烛，不以人敝故，不取其照。即孔子不以人废言意也。藉口者，遂谓师不必择贤，但资其学识言论足矣。彼自不德，我何与焉？遂依之不违，宁知芝兰鲍鱼，渐染成性乎。论语曰，不以人废言。又曰，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胡不合而观之。”“合而观之”，乃可以辨证、综合、具体、客观。

又，《竹窗随笔》倡“著述宜在晚年”：“道人著述，非世间词章传记之比也。上阐先佛之心法，下开后学之悟门，其关系非小。而使学未精，见未定，脱有谬解，不几于负先佛而误后学乎？仲尼三绝韦编，而十翼始成；晦庵临终，尚改定大学诚意之旨。古人慎重，往往若此，况出世语论，谈何容易！青龙钞未遇龙潭，将谓不刊之典，而终归一炬；妙喜初承印证，若遽自满足，焉得有后日事？少年著述，固宜徐徐云尔。”早年与晚年，何岁为界限？可知，著与述，当有区分，亦本难以区分也。另，著述，亦药也；误人者非药也，人自误也。

又，《竹窗随笔》说“花香”：“庭中百合花开，昼虽有香，澹如也；入夜而香始烈，夫鼻非钝于昼而利于夜也。白日喧动，诸境纷杂，目视焉，耳听焉，鼻之力为耳目所分而不得专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信夫！” 客观之“花香”于昼夜自是有分，而人主观之感官于昼夜亦有所分，综而合之，乃有分别。

歧路亡羊，误差积累，所谓正确与错误，难以确切判断。科学与不科学，孰是？

要想颠覆结论，那就设法更改它的前提条件。

由文字般若而观照般若而实相般若，是三个难以逾越的台阶。

人不能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举起来。灯下黑，谁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