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春色不须多
——《崔自默美学笔记》下编(26)
崔自默
[主题词]心理刺激 矛盾心理 过犹不及 背叛
春风又绿江南岸。“万绿枝头红一点,恼人春色不须多”,不光王安石受不了大红大绿的视觉与心理刺激,只要是性情中人,都受不了。一个版本说是“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嫩绿”当然动人,但不如“恼人”更动人。
人,包括自己。诗人讲究性情,诗言志。志,就是心思。心思,要从小事、细节中观察体会。大道理,也是小心思。
“嫩绿枝头红一点”,本来是情景喜人,却刹那间感觉到了“恼人”,毕竟是言志,是说理,谈情写景,总是初步。没心没肺之人,谈不上恼与不恼。
这是对眼前现实的感悟,更是对过去经验的总结。
由贪、嗔、痴而妒、恼、怨、恨,恼羞成怒,虚荣心作怪。恼,总是主动的,虽然必然是受到了客观的触发。主观,也是客观。心不动,何曾有“恼人”的因缘。“恼人春色不须多”,一点足以恼人,“不须多”既是不需要多,还是必须不能多、不敢多,过犹不及、承受不了。多则闹,“红杏枝头春意闹”,视觉快感被冲淡了,心也就冷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是悟性,也是无奈。多则惑,甚至为祸,明明知道“不须多”,却贪婪地畅想着多多益善,在矛盾心理中生存。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有揭去伤痂的欲望。心如死灰,一定是在风烛残年之后。曾经沧海难为水,嘀嘀咕咕,本来孤寂的心,到头来落得个无依无靠。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无缘无故的爱,到底来自哪里?食色之性,是天造地设的。本来是有条件的,一旦“对了眼”,所谓的条件全部勾销;假如“不对眼”,一切条件即便都符合,也全是白搭。对眼不对眼,是难言的,是形外之神、气、姿、态、韵。
远远望去,山寺边一束束白色的野桃正灿烂地开着,宛如冬天里远近坡上的片片残雪。
春天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既有喜,也有恼。喜的因由并不能完全讲出,恼的道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花似火,如霞。火,对于小孩子,总是那么神奇。“玩火心理”,心跳得厉害,惊喜掩盖着害怕,最后害怕超过惊喜。玩火自焚,哪里有什么惊喜?可怜!
建立秩序难,破坏秩序易。美妙的情况,太完美、和谐,在愉悦身心之后,却被忘却了,后来想努力回味一番,却不能,只好垂头丧气,埋怨自己记忆的忘恩负义。糟糕紊乱的、破败失序的、肮脏恶心的图片,哪怕看上一眼,却因为受了刺激而印在了脑子里,时时蹦出来,可恶之极。
自己背叛自己,还自信么?我不是我,所以“无我”,力去“我执”。
招猫逗狗,家花野花,人的心里有时像着了魔。“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读本家兄弟崔护这话,感觉也是在说自己的经历;“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好奇心、距离美、想象力,帮助人难以释怀。
人总是自己被自己引诱。得不到的东西,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总惦记着,是种幸福。有那么多好东西得不到,人不都是很幸福的么?不能转念,是愚。
把握在即,如探囊取物,也要远观而不近玩,是定力、慧心。半推半就、半开半掩、半明半暗、半好半坏,中间地带引发想象,中间环节最具审美价值,没有铺垫的尾声什么也不是。
在笔墨中,最不经意的所在,往往最有活力。不期而遇,自然而然,是美。心理做好准备之后,心怀忐忑,坐待惊喜,等来的却总是失望。在黑暗的陷阱中挣扎,却不得其门而入;上下求索,努力攀缘,或许可能重新沐浴光明。
在司空见惯的地方,重新发觉、咀嚼、参悟,见微知著,扪心自问,会见异样的细腻。道不远人,毋须缘木求鱼,当下心安,种种法生。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蹈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首僧尼悟道之诗,殊堪玩味。有人或许说,高不成低不就,这又有何了不起?当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就不珍贵了。注意,“全不”不是“全部”,光听着声音一样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