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Vs墨客——关于色彩的对话

崔自默[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创作中心画家、艺术史学博士]

 墨客（Myo Khin）[华裔油画大师]

 地点：坦博艺苑

 MK：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崔：我也很高兴。以前只是见到你的油画作品，也先是看到你的作品集。今天见到它们的作者，可以聊一聊了。

MK：我来这里也欣赏到了你的作品。中国画和油画不一样，很不一样，尤其是色彩的感受和表现上。

崔：是的。中国画不以讲究色彩为主，尤其是传统的中国画，也叫水墨画，是以黑和白为主要色彩元素的。

MK：画面因为色彩的不一样，会牵连到其他一些方面，比如造型、构图，都会产生相应的差异。

崔：我发现你对色彩很敏感。在你的这本油画集中，有你的自作前言《我的色彩观》，我读到了两遍，是很有见地的。正如你所说，“色彩的微妙的、深奥的、神秘的力量，或许能把音乐的旋律和诗歌的韵律联系起来。在大自然的美中，色彩的美属于全人类”。的确，色彩具有音乐的容量和意义，这不是一般画家所能体会到的。

MK：我画画的时候，常常喜欢听音乐，当然，不是说只有音乐才对我创作有启发作用。我在音乐的美妙的旋律中，内心的激情得到激发，继而有把它抒发到作品里的念头，而更多的，我是考虑如何以色彩来组成和表现。

崔：你总能成功吗？或者说你总对自己的抒发效果满意吗？

MK：我想我会尽量去做到。你也知道，有时候感觉是变化的，开始强烈，后来或更强烈，或不强烈，所以需要及时的把握。

崔：灵感是稍纵即逝的，所以你喜欢喝酒，也能喝很多，是吧？哈哈。

MK：哈哈。喝酒使我更清醒，而不是糊涂。我的头脑中的形象更突出，我会想到自己的过去的生活情景，想到让人感动的场面，那都是色彩鲜艳的构成，我要做的就是及时把它们抒发出来。

崔：酒使头脑中的画面清晰，你的这点体验很有意思。其实，这一点中西绘画也是一致的。酒的作用虽然可使肢体有点迷醉，但是却强烈地激发了艺术家的潜意识。英国心理学家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是潜意识，我以为它可以在酒的作用下得以开启，像打开瓶盖子一样。此时，艺术灵感和艺术意欲更好地集中起来，达到一定的浓度，把酝酿已久的情绪借机倾泻出来。

MK：你也喝酒？你也有这样的感受吗？

崔：我喝酒不行，但是只要我的笔一接触到纸，就能有情绪，而且不会感到疲累，可以一直画下去，出于身体健康的考虑，我才会停下来。

MK：我发现你喜欢画荷花，还有人物，但造型和色彩差距是很大的。

崔：是的。中国传统绘画包括山水、花鸟、人物等品类，技法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评价方法也不一样。你画的油画，是突出色彩的，我在观察你的作品时发觉，你的作品变化多端，色彩感很好，但又在每一幅作品里不重复，很了不起。你是怎样做到构图和色彩不雷同的？

MK：你不愧是专家，这个问题问的很高明。事实上，我认为色彩有比美化物质世界强许多倍的力量，来美化人的精神世界。只有当人们拥有一颗温柔的心时，他才充满欢乐、和平。心境好了，色彩就不断涌出来。世界太美了，自然界太丰富了，是吧？

崔：“色彩的大师”，你当之无愧！因为你可以实现色彩与心灵的交响。

MK：谢谢。我把很多东西都能分解或者组合成色彩。

崔：这的确需要非凡的能力。佛学的《心经》里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就是指看得到的所有东西、物象。“色”字我认为不仅仅是一个概念上的理解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客观的世界和它里面的存在。“色”的概念和意识，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考世界万物的方法，尤其是给艺术家提供出一个观察和再现自然的渠道、通道。

MK：很有意思！我面对色彩颜料，是很激动的。色彩对我有着强大的诱惑力，如何把它们有秩序地铺陈到画布上，是一个很大的事情，也的确很有意思。你画画不累，我画画也不累。

崔：你应该不时地休息一会儿，不能太累，还要注意一些运动。

MK：谢谢你的关心。我刚才还到外面走了走。这外面的景色很美，有草地、人物，还有大车马的雕塑，只是水渠里有清水流动就好了。

崔：这里原来是元大都遗址，建了公园，供这里周围的居民散步。你看到的人物雕塑有元代少数民族特征，车马造型也是在真实的基础上有所夸张和变形的。

MK：我喜欢适当夸张的造型，那使人记忆深刻，能打动人的视觉。我认为色彩也能夸张、能变形，单纯的色彩或者说简单的色彩可以组成好的图象，而色彩的组合更可以完成美好的音乐感。

崔：你作品中色彩的变化强烈，而更多的是过渡色，只要有使用单色就会显得很强烈。在大面积的画布上，把那么多色彩画上去，的确不是简单的工作。这里面最大的作品，我发现是你那张表现奥运会题材的油画，我觉得它也十分突出。这幅作品你是怎样创作出来的？

MK：2008年中国北京举办奥运会，很值得祝贺。白一松先生作计划，邀请我画一张大画，内容是奥运会题材的。在奥运会的赛场上，不管你是什么民族，不管你拥有何种信仰，不管你是什么肤色；不管你是来自亚洲、欧洲、非洲、美洲还是大洋洲，所有的东方人和西方人都是平等的。这张画我思考了很长时间，也查阅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在创作时，我主要突出了从奥林匹亚到长城的奥运之路。用火炬组成的龙的形象把所有奥运会主办国家联结了起来，把现代奥运精神融入了进去；大面积的金色表达了我对中国发展的期许；用和谐的色彩来表达我对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愿望。整幅画面我以中国长城为基础，还有五星红旗，然后把其他国家的特征物描绘进去，再就是把奥运会历史上的象征物比如吉祥物、金牌等也描绘进去，让它们有秩序地组织在一起。我这张作品表现的主题是运动、文化、和平。

崔：很成功！那么多部件在一起，有主有次，有详有略，有虚有实。我注意到了，你刚才再次使用了“秩序”这个字眼。的确，没有“秩序”，就不可能把那么多色彩凝聚在一起。

MK：当然。经过很多年的大批的创作实践，色彩才听人的使唤，否则它们也互相冲突。中国画色彩简单，也会这样吧？

崔：你说的是冲突吗？

MK：是的。

崔：“冲突”，有时是必须的，那是矛盾性的所在；矛盾就是戏剧性，就是艺术性。中国画色彩虽然简单，只有黑、白、灰，但要做到“秩序”，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计白当黑”，是一个重要的哲学理论和审美概念，就是说，没有颜色的地方也是色彩，空白的地方也是物象的存在，这一点，是不是与油画差异很大呢？你的作品中就不可以留下大面积的空白，是吧？

MK：哈哈哈。我们的方法有很大的差异。

崔：我发现你使用大面积单纯的色调去铺陈，在它的对照下，那些细致的部分显得很认真，这就显示出了一种对比性、矛盾性，艺术性也从中表现出来。视觉审美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太单调不行，太复杂也可以，要充分调动读者的视觉想象力，需要很多相关的修养与才能。你画风景，也在里面有人体，我觉得有一种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与冲突。

MK：人在自然中，给自然以活力和美。你看到了，我的人物造型一定是简单的、抽象的，不能让它影响到整体的色彩，因为色彩欣赏是主要的，起码对于我是这样。没有直接描画人，但让读者能从中读出有人存在的视觉感受。

崔：我很赞成你的创作观。要突出矛盾，就是要有一个中心思想。做文章需要中心思想，作画也需要，可惜的是，很多画家不注意“思想”，他们的很多作品是无题的甚至是盲目的，不知所云。这种纯粹视觉的东西，没有一点想法的空洞的东西，我认为是粗糙的，不知你怎么认识？

MK：我基本同意你的观点。我作画一般都有个主题，没有主题的东西很少，即便是乘兴之作，我也要给它赋予一定的内涵，然后加以发挥，当然也有值得反复体验和努力的地方，以使之完美、完善。

崔：要做到完美和完善，一定是很难的，只要尽力去那么想、那么去做就是了。思想通过语言表达，总是有所变形、差距，这种差距，使我们有继续努力的必要。正如你刚才所说，如果没有一个主题，没有需要表现的思想，就没有再创作的可能，更没有继续创作的必然性。

MK：是的。有了想法和内容，就有了创作的冲动。你画的荷花都有签字，还有很多别的题字，是感想吧？

崔：中国画需要落款，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就是要写一些画论诗论的东西，所以需要有书法的工夫和相关的文化素养。油画需要的只是签字，更多的是色彩来说话，至于你说的主题，也是后来起的名字，在作品集里才能告诉读者，这一点又是我们的一大差别。

MK：是的，油画不能在上面写很多解释的文字，作品的名字是附加的，我觉得很必要，是作品意义的延伸。我尽量做到使每幅作品都有新意，都有新的关于人生和自然的体悟，都有不同的色彩意象和组合。

崔：这很值得钦佩。

MK：你也是画家，你肯定也能体会到做画家的难度，要想做到创新，不容易，需要很多实践。

崔：是啊，没有实践的经验，即便很有思想，也无从实现。现在最突出的问题上，当今的艺术家，很少有思想的，中国和外国都应该是一样的。思想家需要特殊的时代背景和文化积淀，才能挖掘出深度。当然，思想的深度需要历史去验证，需要时间去证明，但我们应该那么想，把自己的追求高度树立得高一些。

MK：读书很重要，学习历史上的油画大师，看他们的发展道路，来总结和规划自己的道路。

崔：学习别人就是为了看清楚自己的前进道路。“温故而知新”，对别人不了解，自己的前进就是盲目的。理论知识是必备的。我庆幸自己以前搞理论，现在又可以实践了，不断有新的想法可以探索，是一种很快乐的事情。

MK：祝贺！我认为创作也是一种理论，比如油画作品，上面没有字，没有说明是什么哲学思想，是应用什么理论，但里面一定是体现了这些思考的，那就是理论。

崔：你说的很好。靠作品本身说话，而不是靠口头上的言说，也许是更有价值的。达利的画很独特，歪曲变形的时钟，视觉的夸张和冲击，足以引起读者的思考和争论，这就足够了。毕加索也一样，不同时期的作品，通过造型、构成、色彩，来阐述自己的思想，他没有那么多理论。

MK：要走出自己的道路，的确不容易。我从色彩出发，当然也借鉴了前辈的优点，来突出自己的特点，还好，现在能走出自己的路了。我的“色彩观”，也算是我的绘画艺术理论了。

崔：恭喜你。在中国画家这里，通过很多年的学术积累，才可能更容易有思想的准备，也才可以更容易被认可为大师。事实上，他们的学术滋养了他们的艺术。他们的艺术地位和艺术成就，也因为他们的学术和学问背景，得到尊敬和推崇。他们的作品，是他们理论的延伸。

MK：我也欣赏中国画，觉得里面有挖掘不完的东西。我小时候就喜欢看画，也喜欢看中国画，觉得很神秘，虽然画面的东西可以直接进入，但画面背后还有内容，等待解析、探索。西方的哲学与中国的哲学有差异，这种差异我觉得是可以沟通，正如在画面上表现的一样，我们刚才说到的它们的思想应该是一致的，就是共同面对人生、面对自然。

崔：人生和自然才是艺术家最大的宝库。传统的艺术史资料，不同时期、不同民族、不同背景下的画家们，他们的作品可以作为我们直接研究的资料，也可以直接取法，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体验。体验的直接取材和来源，就是生活、人生、自然，尤其是它们组合在一起时的复杂的关系和衍生物，可以成为我们永远挖掘不完的创作资源。

MK：很准确，我就是这样，面对自然，考虑自己，自然的色彩和景物激发我，我产生不同的感受，根据不同的心情，来创作，总是能得到不同的作品。

崔：如果为钱而机械地工作，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MK：哈哈，你说的太好了，对一个艺术大师而言，精神是主要的，否则他难以坚持地热爱艺术。

崔：“吾道一以贯之”，在这些即时的感受中，贯穿始终的应该是人生的真情、真谛。

MK：很准确。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地区，语言也不一样，人群也差别很大，但我坚信对生活的感悟是一样的。

崔：是啊，我们能进行交流，最根本的人的感情是一致的，否则，即便语言是一样的，也不能进行交流。

MK：你的英语很好。我却不能说汉语。

崔：语言需要反复使用才行，我平常不用英语，所以在使用时虽然有感想需要表达，但有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汇去使用。我觉得这种感受与画画时的感受是一样的，有感受而不能表达出来，是一种痛苦。

MK：哈哈，我不能使用汉语，一点也听不懂，更痛苦。好在我们的画可以进行交流，它们可以互相说话。我们现在交流，就只能用翻译。以后我有时间学点汉语，就方便多了。

崔：希望你能常到北京来，我们一起交流。你的那张《2008北京奥运会》巨作，一定会引起广泛关注，也会让很多人喜欢你。

MK：我会画出更好的作品的，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