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默纸”“默画”的对话

问＝王化    答＝崔自默

问：听您讲您的“默纸”与“默画”，感觉眼前迷迷茫茫一片。“默纸”无墨，“默画”无画，是么？

答：“默纸”可以无墨，“默画”也可以不画。但是，无墨无画的作品，一般人不容易认识和认同。

问：我想起两句古语：“默而识之”、“默以思道”。您是否能够给我们一根导读的绳索，让我们有路可寻，一点一点第接近您的“默纸”与“默画”，一点点让您的“默纸”与“默画”在我们的眼前清晰起来。

答：一言男尽。要了解我的思路，需要熟悉我的很多文章和作品，理论研究与实践经验。“万法惟识”，知识和认识、见识，不是偶然一谈可以清楚的。客观与主观，作者与读者，认识是互相的，欣赏是彼此的。问：您是一位富有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的艺术大师，您绝不会将“默纸”与“默画”当成一个“猜猜看”和“逗你玩”的大众艺术游戏。

答：游戏是大众容易参与的东西。文化和艺术，也是游戏，只是其规则与一般的游戏有高低差别。没有规则的游戏不好玩。艺术的游戏，很高级，不是一般人可以参与并领略的。物质条件满足之后，才可以参与精神的游戏。

问：我似乎听到了一个从两千多年前流传至今的故事，那是前世与今生么？

答：文化、艺术、宗教、文明，等等，是一些高级的概念。要了解这些概念，需要明白相关的很多知识与资料。了解之后，问题似乎就会减少了。因为，很多所谓的知识，其实都是常识。前世今生，也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概念，而是一种文明的传递，一种前后秩序、因果关系。

问：听说很久以前您就拥有一个造纸的梦？这个梦是否承载了太多的历史与今天？

答：梦人人有，从小到大都在做。我的造纸梦，缘于少时。家里穷，用不起白纸，小学时候全是用的黑色的草纸，很便宜。还要正面背面都书写，还要先铅笔后钢笔，节约得很。现在好了，白纸都用不完，有的是，但我还是不愿意浪费。至于在大学时期，我是在自动化系学习，曾经想过转到造纸系去学习，没有如愿。不过在大学实习期间，我到过湖南岳阳造纸厂，参观造纸流程和工艺。工作后，在新闻出版单位上班，对纸张的工艺和使用非常感兴趣。至于我画画，使用宣纸，那就更得讲究了。我有自己的专用宣纸，里面水印着我的名字和斋号、印章。一言难尽啊。

问：中国的“四大发明”现在还剩了什么呢？您的“默纸”与“默画”怎样反其道而行之，让四大发明之一的纸文化突破无纸时代的重围？

答：说来话长。“四大文明”的出现，不仅对中国，对世界文明都是贡献极大的。使用过程中，自然融合，不分彼此。我们的发明，被人家使用、改造，也是必然的。我们的造纸术水平，现在不如人家的先进，因为是竞争科技的机械水平，所以在所难免。加入是使用手工，那就另当别论了。

问：手工纸好处在哪里？

答：天然、环保、低碳。“默纸”本身就是艺术品。它美得让人不忍心去书写。它默默无语，但似乎又可以说话。你只需要抚摸它，感受它，就足够了。

问：怎么就低碳了？

答：不书写、不印刷，不就低碳了么？

问：这就是“默纸”的独特之处么？

答：也许吧。纸，以往都是需要书写的，而“默纸”，不需要书写、不需要画画。“默纸”：它里面有记忆。真正的“天书”，是没有字的，而不是怪字，根本不需要。

问：您在《慢步主义》里说过：“忽然某个人逆流而上，在高速发展的路上，制造一点障碍，到有可能成为一种巨大的贡献。可能成为一代圣人。”在我们的眼里，您的“默纸”与“默画”，就是圣人修为所产生的结果，就像您在《为道日损》最后引用屈原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您将如何带领大家一起进入一个圣洁的艺术领地呢？

答：这个话题就大了。“圣人”，那是古代先贤的境界，也是后人追求的文化理想，是被一代代赋予的价值符号。在今天，很难出现圣人，倒不是说圣人境界本身很难达到，而是说社会环境不适合了，大众不需要他了。

问：大众怎么会不需要圣人呢？

答：圣人不是为大众的需要才出现的。圣人是自身的修养与超脱、升华，他不是为了舍己救人。朱熹说《论语》里孔子赞许的田园生活境界是“初无舍己为人之意”，“乐其日用之常”。现代社会，加入有圣人出现，他可以放弃自己，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是，那牺牲就大了。

问：正如您在《慢步主义》里说的：“现代商业的无情竞争，在物质上以自然资源耗费为代价，在精神上以个体生活的优雅为牺牲，你追我赶，彼此拖累，你要是慢下来，很可能被后边蜂拥而至的人群踩死。”

答：是啊。

问：那么就是说现在社会不需要圣人么？

答：大致如此。圣人无法生存，大众也“不允许”他生存。大众是盲目的，有时清楚，有事糊涂。盲目地跟风，无形中恶性循环，而后，又清醒第埋怨现状，怨天尤人，却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与努力。扯远了。

问：您在“默纸”与“默画”中，如何扭转现代人这种非常典型的心态呢？

答：无法扭转，我也没那个想法。只是我愿意从艺术形式上做点努力，给人一点启示。价值是被赋予的。价格决定价值。

问：西方现代艺术大师比如杜尚，马桶上签名就是作品《泉》，就是如此吗？

答：大致如此。是借用讽刺的、夸张的形式，给人以重新思考和反省。

问：反省什么呢？

答：我们没有必要去反复浪费，来实现所谓的价值。我们可以低碳，以简单的形式，来实现价值、品味文明。人类文明这么久远了，高级的文明，不应该再继续地浪费，而应该简单些，再简单些，把复杂留给思维，留给精神，在精神的层面上完成和体验。

问：就是“为道日损”么？

答：是的。经济的发展，不应该破坏环境为手段，可以简单些。艺术，就是一个例子。形式可以简单，但价值仍然可以很大。当然，这个价值，是被认定的。那么，其他领域的行为，是不是也可以借鉴呢？艺术是一个健康的梦啊。

问：蔡伦虽然是历史名人，但他更是人类文明与文化进程中的先烈。假如他知道了他的后人们破坏大量的地球资源，破坏生态平衡，将那么宝贵的纸化为一张张没有任何意义的文化垃圾，他会怎么想呢？

答：不知道。糟践纸还是省力一些的，加入铸造在铜器上，或者镌刻在石碑上，会更费力气。文明的发展，又似乎是奢侈的产物。历史价值被后人记忆，往往需要这种浪费的形式。古代传统的立德立身立言，换成现代的“著作等身”，都是以糟践自然的集体的资源为代价，没有办法。因为，这各行为也是一个职业、一个行业。生存、生产，怎么能不浪费呢？只是少一些浪费为好，清醒一些为好。

问：您的“默纸”与“默画”，如何将蔡伦竖立的人类文明高度重新定位呢？

答：我们都不可能与古代先贤相比肩。历史价值，是时间的确定，是拉开历史距离的审视。蔡伦是发明、是发端，而我们顶多只是继承、继续，顶多是有所变化、完善。进化、演化，是有主观意识的，我们对古代文明产品的改变，不一定是进化。当然，我们要做对我们这个时代有用的东西。任何存在不可能脱离当时社会的环境与需求。

问：你的“有用的文化”主张，是吗？

答：是的。“新国学、新文化、新生活”，是我的思路。总之，都希望做有用的，而少浪费，少走弯路，少搞形式的东西。

问：“默纸”不也是形式的东西么？

答：问得好。只有听过形式的东西，才可能打破形式的东西。反讽，大概就是这样。所谓的启示，也是在悖论与荒唐中，让人醒悟。

问：看到您在石桥古纸作坊前的照片，那是原始的浆料么？听说造纸的师父还专门为您制造了工具，听说造纸的水是从来没有被污染的水，造纸的构树皮也是从没有污染过的山上一根一根地采来，滑石粉也是亿万年来保留至今的化石，您是如何让传统更新的？如何让大家熟悉的文化与文明全新地陌生？

答：问得好。这些天然的东西和材料，都是大自然的赐予，它们本来存在那里，我们只是利用，但愿不是破坏。没有污染，才是原生态、低碳、环保。至于把传统更新，也很简单，我只是把一些新艺术样式、设计感，赋予纸浆和纸型，让造出来的纸有肌理感，有神秘感，有生命感，有艺术感。

答：神秘感是什么？

答：也就是你刚才说的“让熟悉的文化与文明全新地陌生”。我的油画和“视觉场”系列现代水墨，都是一种不破不立，就是在熟悉中重新发现陌生。我们的大自然，我们的文化传统，我们的艺术理念，尤其是我们的生活，都是如此。觉得很熟悉了，就视而不见了，就置若罔闻了，没有了一点的敬畏感和感恩心，甚至粗暴地虐待之，是不应该的。陌生与神秘，是紧密相连的。

问：寻求陌生感是为了什么？

答：大概是艺术体验吧。向前迅速地走，欲望无边，痛苦不堪。你追我赶，互相连累。加入“慢步主义”，大家节奏都下来，相对位置显然不变——却都舒适了。敢于“向后看”，回味、品味，就会有陌生感。此时，就少了浪费。生活的常识，就包藏着无限的真理。

问：“创新、环保、公益”，是你的“默纸”新思路，对吗？

答：大致是。重新审视和利用传统，就是改革。改革，是重新组装、组织，而不是破坏，不是彻底的革命。环保，是一个时代的全球的所需。公益，是我们自己超越个体而走向群体，从现在连绵到未来的必然。有一己之私，就做不大。“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问：“默画”能简单谈谈么？

答：“默画”是我的一类作品的简称。不是仅仅指创作在“默纸”上的作品。“默”就是默想、禅定、静思、哲虑等意思，不是仅仅靠作品形式悦目，而是努力赋予精神的内容和文化内涵。当然，我也只是一个努力，不可能完全做到，不可能都是精品。

问：是啊，你的作品种类很多，风格很不一样。

答：是啊。面对的文化不一样，作品就不一样。面对的观众不一样，作品就不一样。面对的市场不一样，作品就不一样。时间在变，心态在变，条件在变，作品也势必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