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通信选》之《答沛溪兄》

沛溪仁兄先生道席：

所谓“对策”，亦都是实践经验而已。实在不是信不过别人，乃是不得已耳。眼下骗子实在多，不得不防。

刚才看CCTV2关于快餐饭盒的打假，国家已经作废十来年的产品，还在大批地生产并流入市场。你我不小心使用了，后患无穷，因为在体内的化学垃圾品，是无法化解排除的，可怕啊。原料是从外国进口的垃圾，再行生产成饭盒供国民使用，真是无耻之尤！不法商贾人心不古，草菅人命，怎么没有一点法律意识啊！坏人斗胆如此，也可见出监管者之无力。我们消费者，只能自己多长知识，擦亮自己的双眼。

我不断反省，在中国，文化和学问之所以普及，就是因为社会和人群太复杂，作为个体不得不去提高抵抗力与免疫力，否则栽到水坑害命，只能怪自己没运气、倒霉。似乎在法律国家，公民大多“头脑简单”，可以放心购买和使用公开出售的产品，因为有相关方面的法规执行者监管。而我们的电台报纸，教育公民提高打假意识和水平，已经把个体假想为打假高手，责无旁贷，成了责任下放，真是莫名其妙！

还有我们的交通，远郊区就不说了，连大城市的道路标牌都弄不清楚，谈何文明城市、以人为本？在关键路口，不标明来去之大方向，只写下一个路口或立交桥的名字，甚者只竖个“出口”“入口”的牌子，鬼见了都会笑出鸟来！

我们的好多地名街区，一直在使用名字名称，这本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很不科学：对于熟悉地名的人来说，不用看标牌也知道怎么走，走过了头也知道怎么回来；对于陌生人而言，本来就不知道名称、东西南北，标了地址也等于废话，仍然需要不断苦恼地探索。也怪了，我们街道上很多门牌没有数字，根据通讯地址找某个地方很困难，就是当地人也犯糊涂。——城市应该全部增加（或干脆改为）数字标示牌（marker），因为数字顺序肯定是前后左右连续的，对于外地人那简直是个慈善之举。讲科学发展，就应该务实，而科学的方法，更是着手实现的细节与关键。

“上了一当又一当，当当上的不一样”。骗子太多，而且花样翻新，只能时刻警惕着。就是有人送礼品上门的，也得打听清楚，别乱接收。近期有忽然上门索要画的，也不好打发，缠着要精品，只能召唤小区保安来管理。我现在不敢接听陌生电话，只要是显示固定电话都不接，对于手机里没储存号码的也不接，只是挂断后发回一个信息探寻一下，这样，大多骗子或骚扰者就会歇息了。

对于出书，现在有假图书、假报刊：图书则是套用出版社书号；报刊则是根本没有那种报刊，或者也是套用正规报刊号码的冒牌货。好在这种玩意不会造成直接的恶劣影响，但是拿出去让人欣赏有时也坏事。

社会资源要放手发动使用，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来促求发展，但是麻烦也总是会有的，所以戒备第一，同时，努力把风险降低最小，如此逐步积累，循序渐进，才可能量变到质变。无欲、知止、平常心，诚可不败，但假如因噎废食、谨小慎微，也是极其错误的，毕竟个人的力量对于社会而言是无比微小的。

眨眼又好长时间不见了。仁兄才思超拔，又复勤奋不已，始有成就斐然。弟平日兀坐书斋读书写文，累了则向壁挥毫，偶尔接待朋友，废话亦日少了。作品出来才是真的，没有“产品”，何以用世？人皆叹息文化垃圾之盛行，无可奈何，但愿我们钻石堆得比垃圾还高，或望人能获睹。市井隐居之心，可有可无，谁敢言左右逢源？媒体信息杂芜，常人不识，只指望历史裁决，恐怕诸事不利，故亦需恰当的手法技术，亦不得已之现世本领也。

弟近来前进多方并举，理论上则经心于科学史，比如场论概念之发展。“场论”是科学的最高成就，是目前对宇宙时空的本在与本体的最高认知，比起呶呶庸俗的文艺学，要深邃得多。《视觉场》（Visual Field），是我为加拿大展览时出版的一本书，是我的现代水墨作品系列。在我的视觉里，已不满足现成的有准备的具象审美，而是更倾心于未知的陌生的偶然的模型欣赏，从中，可以开启多面镜子，来经久地观照和检视自己的心象与境界。层层无穷，盖无定姿，趣味无穷，乐之不疲。而后，弟拟有《视觉弦》（Visual String）、《视觉模型》（Visual Model）、《视觉复兴》（Visual Rehabilitation）等科目，唯名而已，万法唯识，“玩法”不亦为识乎。

加拿大展之后，我还要安排去法国展览和学术研讨会事宜。品牌化、规模化、国际化，是必须走的道路。国学如果不使用的新的渠道和方法，就是衍生旧学，在新时代没有市场还会再次沦落风尘。文化如果没用，就不是文化，就是伪文化。只靠国家保护的文化，是可有可无的文化。有生命力的东西，不需要刻意保护，也会流行；即便毁坏，迟早还会应运而生，繁荣旺盛。

“艺术构思艺术”，是一种思维态度，也是一种科学方法。事业应该化整为零地干，生活应该合零为整地过。艺术与生活，不能隔离也无从隔离。本来为一物，何故被分开？我早些时候认为贡布里希的“其实本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而已”的论断很地道，是因为他指出了艺术为高级职业分工的这一本质，但最近我有贵州一行，考察了古法造纸、手工刺绣和银器工艺等，开始更意识到艺术的深层本性。苗家女人，一生来刺绣一身美妙绝伦的衣服，不是商品，不因交易，不为市场——乃是大艺术——那是生命的寄托。

仁兄断言颜鲁公《祭侄文》本质上就是这种艺术，信然。大艺术，不是空穴来风、痴人说梦、偶发奇想、运气使然，乃是寄托、奉献、代价、牺牲。“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东坡居士论书如此，衡诸艺术尤然。不为吃喝之忧虑，更无多戏耍之快感，耽心翰墨，呕心沥血，何以故？问兄，亦自问，难以自拔，苦笑而已。终日忙碌，不知所之，沉迷丹青，醉托文字，竟不能常往仁兄贵宅请益，能无愧乎！

偶有感发，不知所云，可发一粲。

恭问秋安

弟自默再拜

2010/8/10 22:23

[附录] 沛溪来函

自默兄如面：

兄台四策，诚可不败，当依教奉行。

繁忙之中，常常念及兄台，遥想高楼书斋内，又几多奇思妙想。

加拿大已经去过了么？我对你的“艺术构思艺术”很是钦佩，我推想，颜鲁公《祭侄文》，本质上也是这种艺术。

得闲暇时，望临寒舍一叙，品茗为乐。

即颂

六时吉祥

沛溪   拜上

2010/8/9 1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