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通信选之<<答可航>>(6)
 

可航：

说实话，很多章草名帖我自己也没有认真临摹过。有些虽然在大学时期临过，但当时还不甚懂书法，更别谈章草的草法与风格、气象。不过，也许如此也有了点好处，使我可以“野狐禅”一番，曲线救国，别辟蹊径，而后“一超直入如来地”。

从正路子走，当然基本功能更扎实，但是否最后能蜕化超越出来，铸造为自己的模样，就难说了。总之，事物有辨证性，莫可一概而论。

《月仪帖》，传为西晋索靖(239-303年)所书，是传世章草名帖。《月仪帖》是书信文例，按月令书写，传至今日拓本已缺四至六月。索靖是张芝的姊孙，也是敦煌人，曾为征西司马，故称“索征西”。他年轻时就洛阳太学，博通经史，为“敦煌五龙”之一，与潘岳、顾荣等同僚一道，为时人尊敬。索靖章草得张芝法度，自名“银钩趸尾”。时人云：“精熟至极，索不及张；妙有馀姿，张不及索。”传索靖还有《出师颂》、《载妖》、《七月》等帖。《出师颂》前几年曾公开拍卖，价格高昂。

古代与现代，因为文化与市场而握手拉近。真实与虚幻，因为心态与思维而面对区分。

“精熟至极，索不及张；妙有馀姿，张不及索”这句话很有意味，其中又涉及到“功”与“性”的关系问题。祝允明《论书帖》云，“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很有道理。基本功虽然极为必要，但“性”即天才与素质，是方向盘，可以随时左右前进的步骤与路线，也就决定了结果。

基本功，其实是一个终身需要实践的东西，不是说只有开始练习时才需要。学习，是一生的事情。见素抱朴、复归于朴、守道以约、为道日损，平常心即道，万法归一，如此以论，什么又不是基本功呢？

比如使用毛笔，熟悉和习惯大小笔的固有笔性，就是基本功。不论大笔小笔，不挑剔之，能心手双畅、手笔合一、任运自然、左右逢源，就是基本功。不同毛笔当然属性不同，能摆脱其束缚，自由驾御、发挥、抒泻，达到目的，是真正的基本功。

“目的”，是最重要的，具体到书法而言之，就是：我到底要写成什么样子？

基本功本身不是目的，而是帮助我们达到目的的手段与过程。比如临摹，除了熟悉古人法帖字型之外，就是为了通过临摹熟悉字形与笔性，以便随时根据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图样，来在笔下纸端显示出来。没有传统的临习阶段，或许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象；但忽然有了意象，手下笔下缺乏实现的本事，就更为可叹了。

你小楷临的《文武帖》，形态有之，力度尚需注意。力度，在于形准、到位，更在于节奏、对比。汝可揣摩思之。

山到成名毕竟高。厉害人一定是很“狡猾”的，即很辨证、很实在的。言就是理，总是可以两面说的，所以可以说绝。朱熹到底如何，我没见过，但可以肯定很“理学”。从他提出的思想看，是有所知见的，但能否有所行为，看他自己的造化与机缘。造化机缘，既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人毕竟要接触社会，与周围的群体发生关系。周围群体，是个人的生态圈，宛如一棵树脚下的那片土壤，直接影响到该树生存的“舒服度”。人如树，生活得是否愉快，只有自己知道。为了奉行自己提出的“理”，而失去生活的实惠，就愚不可及了。

理想不是现实，人不可能立地成为圣人。圣人一般不活在当代，它总是被后人追认的。

先贤说话漫留痕，我辈缘何总认真。世上谁能弗作古，时间促迫可饶人。

崔自默2009-2-13 12:13

[附录]可航来函

自默吾师：

今日北京喜降春雨，给久旱的土地带来些许湿润和凉意，让人的精神也变得爽利起来。晚饭后，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开始临写《月仪帖》，心中很是惬意。

近几日都在临写此帖，第一遍临写时，依然用着临《秋凉平善帖》的大白云，总觉得写出的字特别臃肿，后来才突然醒悟，应该换支小楷。笔小了，手下也灵活自如了许多。暗暗笑自己真是从一学起，上战场连枪都带错了，怎么消灭敌人啊？呵呵。

《月仪帖》精致流美，笔画间却很有力量感，渐写渐有绵里藏针的味道，再次为古人书法造诣所折服。边临写，我边将不认识的字作上标记，临写完第二遍后，便开始专门练这些生僻的字型。后来写得有些枯燥了，我就重拾起多日前曾临习过的《文武帖》，并且发现，《文武帖》若换成小楷毛笔来写，更加适合。临完《文武帖》，我又再写《秋凉平善》，这次用回了大白云，天啊，手感竟是这样不同，大白云虽较沉重，运笔却很稳健，有了比较，就有了新发现和新感受，特别开心。

汇报完我的功课，说些题外话，这些日子脑子中总有怪异想法，起初是关于朱熹的，我突然怀疑，他老人家提出的理学思想，其实连他自己都未必奉行，或者即使奉行，也未必笃信，只不过提了出来，逗世人玩，兼自己出个名罢了。昨天去爬山时，爬到疲累处，有了退缩之意，我又想到“好马不吃回头草”，紧接着便有下句等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于是有点恨了古人，怎么说他们都有理，真狡猾！

好了，时间不早了，请您原谅因为春天的到来，头脑和精神都有点混乱的我，也许怪异是气候更迭造成的。

附上一纸今晚用小楷临写的《文武帖》，请老师过目，并批评。

晚安。

可航2009-2-12  23:08

(崔自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