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通信选〉之《与可航》之(19)
可航:
手中虽然不见得有时间来具体地画画和操琴,但心里却不能释怀。这一来是科学管理的运筹原理,在潜意识中仍然在发挥实际效用,心想事成,事半功倍;二来正因为时时挂念,伏之久者腾必决,积聚和蕴藏能量,然后会在重新接触时产生非同寻常之效能。这种能力,也需要不断训练和实践,会逐渐提高同时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可能性,效率大增;所谓时间是相对的,瞬间即永恒,即是此理。计算机由DOS系统演化为Windows系统,功能大增,就是这种同时处理很多问题的能力。
理想家亦写实家,甚至所有梦幻的似乎不可能的东西,也是内心和大脑存储的再现。所谓抽象,也是具象的表现;不可能出现完全不可理解的玩意,似乎不可理解,但其细节和零件也必然是现实可见可解的。你看到的真山,与我的作品相契合,因为你头脑中已经储存了我的画象,再在现实中找到了吻合的影象,所谓“按图索骥”是也。格式塔心理学阐释过这种现象。即便在现实中,忽然感觉某种意象或景物似乎亲历过,其实,那或许就是曾经在影视见过的场面,或许就是在阅读文字时头脑里不经意间自由形成的图象的储存,只是在现实中忽然被触发并自动对接了而已。
我的《阴阳不测之谓神》,是读《易经》时的感受。山也有阴阳,也有性别、性格、个性、心性。得山川之蒙养,“我师造化”是肯定的,但造化因为主观感受与艺术创作之后,必然染着我的色彩。石涛《画语录》所谓“山川荐灵”于人,似乎“山川使予代山川言”,此间主观与客观浪漫地结合,“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我与物彼此知音,于是,“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庄子化蝶所谓“物化”亦是此等理想境界。至于《山语》系列,是我的“心裁画派”实践之一种,奇特绝美的镜头,虽然存在于一般的风景之中,但必须经过“特写”,也正因为被特别对待了,宛如夸张等手法,或者摄影的变形技巧,立刻被“赋予”了不同寻常的视觉形式,继而出现了意外的审美效果。普通的一幅作品,巧妙的“心裁”,其一边一角,或许就不同寻常,“马一角、夏半边”,都是此理。
杭州净慈寺匾额的“具平等相”,一望即知是弘一大师手笔。我的书法虽然结构和用笔与李叔同相去甚远,但朴素和简净的气息是一致的,这或许是你觉得两者神似的缘由。鉴赏字画,不能以一笔一画为依据,需要“望气”,“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弘一法师有很多名号,不料其“亡言”与我的“无言”完全一样,心灵契合如此,甚慰;所以然者,或是“无言”本来就是禅宗与道家的基本阐述思路。其淡如水,廓而无言,为道日损,惟精惟一,心灵至于简约,笔墨随后达到静净,所以声气相求,非无由也。
心门大开,眼睛留意,随处即景,俯拾即是。即便不期而遇,也竟然触及了艺术审美的最高境界。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总比刻意求工要高明得多。
关于“正义感”,我写过一篇短文,可以查阅。基本观点是,单从词面上分析,“正”、“义”、“感”,基本都难以摆脱“主观”的意味。记者也是职业,“正义”不是其天命,吃饭才是其本分。尤其是一些“争议”的东西,何以“正义”也哉?!何况事实的真相,外人何以晓得?事实背后的背后的背后的……历史的细节,究竟是难以向外人道的。表象与假象,虽然有距离,但只是量的差别。《信息时报》记者写我在广州时去华南理工大学艺术学院的报道消息,开头用了“唾骂”一词,大概是为了提高读者的兴味,似乎还是暗指原于文怀沙翁一事,我根本不以为意的,何况我没有那么高大,根本不会拖下巨大的阴影的。“德高谤兴”,我的德也还远不至于那么高尚,所以“唾骂”我的人不可能那么多。
或许将来“唾骂”我的会多起来,但我敢断言,他们当中真正懂得我的人是少数,其中能见到我本人的就更少之又少了。从表面文字做判断,耳鉴、跟风,“蜀犬吠日”,也影响不到什么。至于我,感激他们,因为他们毕竟在关注你,而不是视而不见。最厉害的“唾骂”,是藐视,是不置一词。“遇谤无言”,是弘一大师的名言。“欲谤无言”,“欲”而非“遇”,其我愿乎?天下滔滔,如是如是,予岂地藏,风过耳耳。
崔自默2010-1-8 12:33
[附录]可航来函
自默吾师:
近来一直坚持画画和练琴。说坚持,还不够准确,应该是兴趣使然吧,乐此,所以不疲。不过时间精力毕竟有限,习章草的频率减少了,每每思之,总觉得愧疚,仿佛那字帖、毛笔、生宣都轻轻在责备我,怪我冷落了它们。我就常在心里默默向它们道歉:我一定会努力,抽出更多时间陪你们,研习你们。
昨天整理去台湾拍的图片,翻检出几张风景照,似乎全部都跟您的画作有关:其一是一组中央山脉的,有一张我在拍摄时,心中惊叹不已,实在同您那幅《阴阳不测之谓神》太相似了,究竟是您师造化,还是造化师您?另有一组在太鲁阁国家公园拍摄的,真正是您《山语》系列作品的翻版,这样说,感觉很奇特,仿佛是先有了您的画,才有了那样绝美的风景,难道是精神决定物质,心灵缔造山河?
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那个在杭州净慈寺看到的匾额“具平等相”,当时一眼望去,只觉得眼熟,与您的墨迹颇为神似,后来拍下照片给您过目,才得知,书者“月音”竟是弘一法师,而他的另一个别号“亡言”与您的别号“无言”全部一样,如此相契!反复琢磨,更觉意思不尽,历史的轮回,精魂的传承,隔世的知音,佳作的神会……体悟愈多,愈发现世界的奇妙,正如您常感叹的,恍兮惚兮,亦真亦幻……
您说,眼睛留意,心门大开。其实,我并未特别去留意什么,很多东西似乎都是不期而遇的。它们在不经意间争先恐后涌进你的视野,和你的某些记忆相互印证着,我享受这种感觉,视觉的旅行,也是心灵的旅行。
行的路多了,见多识广了,再遇到事情,就沉着了,从容了,成熟了。过去,我学习传媒专业,也从事相关职业,在我心中,记者就是正义的代名词;后来,涉世渐深,才体察到,许多真相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记者做为一个职业,自然也有其局限所在,耳听眼见,甚至亲历,都不见得“为实”。我们接触到的,也许永远只是表象,甚至是假象;我们以为帮助了别人,实际是伤害了别人。多么怪诞而不合逻辑的理论。哈哈,那只是盲从和跟风者的想法吧!退一步讲,就算真相大白,又如何呢?时间照样流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谁能不老不朽不错不做?终归要老,做了也是白做,错了亦是白错……
也许有些悲观和妄断了。我是想,一眼看到死,然后再认真地活过每一天。
夜深了,扯得远了。倦了,需要休息,才能继续前行;后退,积蓄力量,然后全力奔跑。
愿得老师教诲。晚安。
可航 2010-1-6 23:45
(崔自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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