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文隐蔚 心密语澄
——序《范曾画集》
文/崔自默
在中国画中,人物画种最难,而减笔人物尤不易,故历代画家鲜能为之,五代石恪、南宋梁楷、明陈洪绶,为其佼佼者。至于当代范曾,则开一新面、筑一重镇。
“画者,文之极也”,“画者,岂独艺之云乎”(南宋邓椿《画继》),信哉斯言!先生1938年生于江苏南通,常署“抱冲斋主十翼江东范曾”,现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导师、文学院博士生导师、终身教授,又担当青岛中国海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院长,兼任山东大学荣誉教授。先后出版有画集、书法集、诗集、散文集、艺术论、演讲集等百馀种,近年《范曾序跋集》、《画外话·范曾卷》、《范曾散文三十三篇》、《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范曾卷》《范曾谈艺录》、《范曾诗稿》、《庄子显灵记》、《范曾临八大山人》诸作影响甚巨。季羡林先生序《庄子显灵记》中有言:“我认识范曾有一个三步曲:第一步认为他只是一个画家,第二步认为他是一个国学家,第三步认为他是一个思想家。在这三个方面,他都有精湛深邃的造诣。”洵非虚誉。钱仲联先生序《范曾诗稿》诗中,盛赞南通诗文世家传统,尤钦范曾传薪之功,并有“望古知更重新变,蹴踏诗城破万春”之句以赞其新唱。
范曾人物画,自创笔墨符号,他标举“以诗为魂,以书为骨”,个性之强,面目之新,格调之高,为世人赏慕而风被遐迩。他作《简笔老子》,表露自己游刃有余而又大朴无华的最高艺术理想。画中老子,闭目悠然,白发飘然,襟带倏然,稳如山岳,又似乎全无重量,身形飘渺,又悉在目前。此般风骨,清新宕逸、遒举俊发;此等笔墨,优游大度、容与徘徊。前贤画家中,他只佩服八大山人,“自视与八大山人为异代知己”,“形忘而后意在,简极而后神全”:这“形忘”,实则以写照细腻为基础;这“简极”,又是以形全神备为前提。
中国画的衣纹样式,是一门独特的学问,既是包含了内容的形式,也是包含了形式的内容,是最具中国画笔墨线条之美的艺术手法。范曾笔下的衣纹,“百炼钢成绕指柔”,以书入画,偶若惊蛇,时见阙落,神备意周。拈其《嫦娥》一作,那嫦娥迎风远拂的长袖,堪称妙绝,痛快洒脱,好一段流畅而又有韵律的弹性线段,那不是音乐么?
无论是嫦娥、达摩、钟馗、济颠,还是老子、庄子、惠子、屈子,无论是渊明、灵运、杜公、太白,还是狂素、米颠、东坡、八大,或者是鲁迅、蒋兆和、吴玉如、李叔同,范曾都早已深入了他们的内心世界。这些人物的造型,无不是经过了反复的参照、提炼和升华的,无不是形忘意得而每画不厌以至于精绝的。他画的八大山人,形貌奇崛,冷峭兀坐。“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此等境界神思,先生一化于“运斤”中,得之矣。
缘物寄情,理发文见。范曾的文,与他的画一样,脉络条畅,骨气洞达,纵横万象,吐纳磅礴。“道心惟微”,有时虽然几个字,只是淡淡的一抹,却已注入了丰赡的内容,其中不乏专门的学问和研究。画家而能诗能文而又可观者,代有几人?“壮夫肯顾小雕虫”、“诗更苍凉胆更遒”(范曾《有感》)。诗如其人,画如其人,文如其人。境界既高,气韵随之;气韵既得,生动乃至。其画,情动言形,可见诗意风神、文思异趣;其文,怊怅切情,可味画境才情、流美劲洁。倘无奇伟磊落之胸襟,何来恣纵不傥之笔墨,更何来窾坎镗塔之文章。
范曾的画,实现了诗书画的高度统一;远皮相,臻神髓;千载寂寥,披图可鉴。此等艺术之真与大美之境,源于他不凡的才情和非常的执着。先生有二十四字自评,曰“痴于绘画,能书,偶为辞章,颇抒己怀,好读书史,略通古今之变”,可谓字字中肯,空谷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