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中开始,上学需要离开我们村。在大直要中学时,中午一般也回家吃饭,时间很紧张,夏天中午热,所以就羡慕住宿的同学,他们一般是属于城镇户口的或者是教师子弟。偶尔一次中午,躺在同学的宿舍里睡个午觉,困了竟也睡不着,隔北窗看太阳下的麦田,看不远处的我们村,然后听同学聊平日不曾听到过的事情,觉得异常新鲜。还有一次,爬在门缝里窥视新婚女音乐老师的房间,看见她点了香烟给他丈夫抽,好奇无比。
快考高中了,大家都紧张起来,当时,我的成绩虽然在年级是属一属二的,考县中学不成问题,但要考辛集、正定、无极等重点中学还没有绝对把握,这大概是限于本初中的实际教学水平所致。幸运的是,这时已经在辛集中学上高一的哥哥回来救助了我。据母亲后来说,她梦见哥哥背着一书包馒头回家来了,父亲说肯定发生了什么问题,结果第三天,哥哥就从学校回来了,是抱病而归;他们班有同学得了肺结核,传染了几个同学,他在其中。哥哥在家养病期间,靠记忆给我出了辛集中学历年来很多经典习题和解答技巧,还给我由简单到复杂地出一份份卷子,以考验我的临场经验,争取在考试中发挥出最高水平。哥哥在家大概住了三个月后,康复返校,工夫不负有心人,我顺利地考入了辛集中学。
辛集中学是一所远近闻名的全国重点中学,在全石家庄地区招生,每届四百人,能考上那儿,只要你能跟着走,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学校的升学率很高,考上名牌大学不稀罕,其难考的程度也由此可知。我考试那年,全县两千考生,招十三个,我名列第二;在此前一年,只招九个,哥哥考了全县第一,堂哥是第二。父亲为此颇为自得,在县城我们村是有名的。
上高中后,我开始正式离开家,走出我们的县城。父亲送我去学校,拿着被卷,哥哥和堂哥来接,见老师,而后我们上街买脸盆、牙刷、肥皂、字典。
父亲回去了,晚上,与陌生的同学们睡在大通铺上,各自都挂起蚊帐,默默想家。我与邻床的同学很快就熟了,睡觉前要彼此友好地握握手。
学生宿舍是平房,在围墙外,西侧、东侧和北侧即是麦田,向西北有条小路通向县城。同学们去县城,一般是去买书,或者是去洗个澡,不记得当时学校有洗澡堂子。第一年去的新同学住北面最后一排宿舍,以后每年有毕业生搬走了,就往前挪一排,直到挪到最南边的一排,最接近自己的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在最后一排时,晚上有的同学憋了尿,就偷懒,顺手打开后窗尿出去,学校一再禁止,但时有发生。
在我们这一级将毕业前的那一年,学校准备盖楼房,包括学生宿舍和老师宿舍。学校要求我们这一年级各班搬砖、拉车,作课外义务劳动。这时的学生住宿条件,可算得上黎明前的黑暗。可惜我们没有住上新宿舍楼,就已毕业,永远离开了这所学校。
宿舍里面最难熬的是在夏天,蚊子、臭虫、老鼠、苍蝇,全面袭来。门前堆放着建楼用的砖,在其间有老鼠在捉迷藏,它们还进宿舍来刨地,把同学们的鞋子埋起来,甚至还会爬杆、沿绳,啃吃挂在绳子上的麦乳精。我在上铺,有一晚在迷迷糊糊中,觉得有老鼠钻进我的蚊帐,就挥掌乱击一阵,等早晨起来,竟发现下铺的地上有一只死老鼠。蚊子虽多,却可以用蚊帐遮挡,不好惹的是臭虫,它们隐藏在床板的缝隙之间,毫不留情地咬上来,同学们的身上经常带着红包。
学校大门朝西,门房有电话,我在那里第一次学会用电话。还与束鹿县的一位特别要好的同学去他们家玩,他叫高杰。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住楼房,见暖气,见山、爬山。
学校的最北面是操场,体育课是有的,但同学们的心思基本不在运动上。那时不玩足球,更不知道什么是世界杯球赛。同学们早晨六点起床,洗一把脸,就去北面的操场跑步。冬季时天还是黑的,只听到四下呼噜噜的跑步声,像一个不大有秩序的军营。半小时后,同学们回各自的教室开始早自习,大多是学英语。一小时后,吃早饭。这里的吃饭是最有特色的,为节省时间,同学们一齐跑着去食堂,排队买饭,然后在食堂外面就地蹲着吃,或者边往宿舍走边吃,回到宿舍,饭也就吃完了。记得那时的饭食很不好,馒头小而黑、硬,可以砸痛脑袋,菜也极简单,所以,最幸福的是得个小病,肚子疼或者感冒发烧,到医务室去开病假条,交到食堂,可以申请吃病号饭,一般是单独为你做一碗面条,吃完,喝尽最后一滴汤。
辛集中学的学生是百里挑一的,那儿的老师更是一流的。同学们最宝贵的东西是时间和书。晚自习时,一般都不会缺席,也不允许缺席。各门课的认课老师们,没有在家休息的,都会不失时机地轮流到教室来,解答同学们的各类问题。每个老师都有绝技在身:你向物理老师问问题,他让你念题,你刚念两句,他就说知道了,开始给你讲,如何处理这类问题,他对全部教学资料的熟悉和掌握工夫,由此可见一斑;化学老师则完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什么问题是必须要会的,什么问题是可以只懂的,什么问题是不必理会的。晚十点,学生宿舍熄灯,但不点蜡烛继续读书的同学是少数。于是,每张床头都亮起来,每个褥头都蜡迹斑斑。
令人兴奋的事情莫过于学期末,各科成绩出来了,汇总完毕然后排列名次公布出去。连续三年名次靠前的同学,将来毕业时是可以保送上名牌大学的,所以同学之间的学习竞争很激烈,一直保持前几名的好成绩并不容易。
学校南边不远处有火车通过,刚来学校时,晚上睡觉常被吵醒,但很快就彻底注意不到了。我和哥哥、堂哥都在这个学校,教室也就在前后排,但平常除非特意见面,否则也难碰上。
转眼之间,三年就过去了,就要毕业了。大家只顾着学习,似乎还没来得及彼此了解,就要分手了。当离开了以后,我却发现自己对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能清晰地在梦中回到那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想回到那里,再见老师们、同学们,重温那种一切向前看的感觉,尤其是那种艰苦的创业精神和敬业态度。久居大城市,在繁忙或者悠闲之间,在苦累或者如意之间,倘若忽然遇到一位校友,哪怕年级相差仍远,一听是河北辛集中学的,也会立即心生亲切,因为大家的切身感受是彼此相通的。
上大学后的第二年,我们班的同学们互相招呼,回去会过一次面,而后十六年过去了,没有再回去过。据说学校已今非昔比,物质条件改善了许多,而很多好老师也相继不在了。
我不敢轻易筹划着再回到那个地方去,去追忆那似近已远的流光碎影。我不愿忧愁,却可以肯定,再也难得那段无世俗忧虑的岁月年华。我想见昔日的老师,但怕看到他们的衰老;我希望与老同学会面,但怕听到他们的轻声叹息。
(崔自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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