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地闲,空气干冷,是打坯的好时机。在农村,打坯是号称最累的三种活之一。打坯者要弯着腰,用铁锹把木模子装满土,拿石墩砸结实,然后开木模子,坯子就成型了,把它慢慢摞起来,一层层均匀而有空隙,成圆型,最后特像个碉堡。“碉堡”一个连一个,成一片,像碉堡群。孩子们喜欢在其间捉迷藏,或玩打仗的游戏,最害怕的是把人家的坯子弄坏。玩累了,就蹲进“碉堡”晒太阳,有的伙伴拿出从家里偷出来的烟丝,用纸卷成烟卷抽,高级的拿出香烟卷点了抽。那时,开始接触抽烟,最便宜的,是两分钱一包的烟卷,大概是发了酶才那么便宜。最低级最简单也最方便的,是到丝瓜架上扯丝瓜蔓,点着了可以当烟抽,或者到墙角取干净干燥的红薯叶子,揉碎了当烟丝,卷起来也可以点着抽。 扣坯不同于打坯:后者用的材料是土,坯子干了不烧,直接垒院墙用,或者盖屋子时为了省砖,把土坯用在砖墙的内侧;前者用的材料是泥,在泥装入木模子前,先撒一层沙子以方便坯子扣出来,扣出来的坯子是软的,均匀地扣在地上,待凉干成型后,装窑烧制成砖。扣坯和打坯一样的是,都是累活,动作熟练者和初来乍练者,在一天的出坯数可能差出一半。 烧砖窑的工程也颇壮观。砖坯子一摞摞地摞上去,成圆柱型。已经很高了,下面的人往上使劲扔,上面的人准确地接;最少的扔一块,比赛时最多的扔五块,但容易散开,接时也容易撒手。砖坯子层与层中间,均匀地撒上一层煤,每层的外面用铁绳子箍住,外面抹泥糊住,不让火的热量散失。装完了的砖窑像一个岗楼,它的底部挖一个门洞,堆柴引燃,火苗一层层红红地烧上去,一个星期左右砖就烧好了,但彻底冷却还要等上个把星期。 砖窑的直径可一丈,甚至两三丈,高可一两屋,甚至三四屋。记得有一次,我们生产队准备装一个我们村从来没有过的最高最粗的砖窑,全队男女劳力在村东头那个洼地上干了好几天活。两个大锅支在附近,大盆里和面,揪一块面疙瘩,抻一下,扔到沸腾的汤里,煮熟了,盛一两块出来就可以满一大碗。面团里搀了葱花和盐,汤里有油,嚼起来有劲,真香,洼地上蹲满了捧着大碗的人。 大砖窑还没有熄火,一天晚上,父亲母亲到生产队开会,我和哥哥先睡觉,很晚了他们还不回来,我和哥哥有点害怕,深深地钻进被窝。忽然门锁响了,母亲进来就说,咱们队的大窑塌了,砖还没烧熟,全糟蹋了,然后就叹气。 我家和叔叔家为了盖新房子,也自己张罗着烧过一窑砖。我们两家弟兄四个,都不是干活的料子,扣坯子和装窑都只能请人帮忙。大锅架在不大的院子里,做几十个人的饭,不容易。父亲晚上合计第二天的干活的人选,母亲则安排做什么饭、做多大量。砖烧出来了,特好,基本是钢砖,也没变形,两块相撞,当当响。 父亲内心深处是指望我和哥哥将来考大学,不能留在家里,但他干事要做最安全的打算,只有为我们都盖好了房子,才彻底放心,即使将来出不去,在家娶媳妇也有住的,他也算尽了做父亲的责任。父亲有这种不作背水一战的想法,所以在我们正上初中时,就张罗着盖新砖房,别一直住旧西屋让邻居们笑话。 整个盖新房子的工程,我和哥哥都没有卖上力气,我们都在上高中。父亲在村里人缘好,请人不太费力气,但也操够了心。当时家里穷,所有的窗户框子都买不起木料,于是父亲自己动手,用水泥制作。他在地上划了线,摆放好板尺,浇注出来的框子端端正正。部分的房梁也是水泥做的,倒也结实。 父母都过早地去世了,他们还没有能享上儿子们的福,就离开了他们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那个家。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崔自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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