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孙子

——《崔自默美学笔记》下编（10）

崔自默

姿态/创意摄影/2007年/北京/崔自默作

[主题词] 装孙子  无知  哈耶克  无序  指责

我写过一篇《保护“无知权”》，虽然自己也觉得言不尽意，但总还是认定自己的主张。

然而要问，什么是“无知”？解释起来不容易，可以有很多种，主观客观，意图不同，其中包括偷换概念，于是狡辩、装傻、疯孙子，都属于“无知”。从“无知”发展到“不知”，不知者无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亦快哉、善哉。

一般人不懂得谦虚与谦卑的好处，更习惯于打肿脸充胖子，装爷爷还行，怎能愿意“装孙子”呢？“装孙子”，大多价值是装傻，假痴、扮猪吃虎，策略、计谋，而不是真癫、实傻。不等对方喘息，上去咬定他“装孙子”，大加责难、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让他有口难言、越抹越黑，直至最后，他糊里糊涂就承认了。因为默许，“莫须有”才合理；不默又如何？沉默还是爆发，不那么简单。

这边高声叫“你装什么孙子啊？”那边更高声地喊“你装什么孙子啊！”老北京的这句 “国骂”，容易把外来人弄得摸不着头脑，听半天也闹不清楚双方为什么开骂、到底谁该骂谁，到底谁不是东西、谁在“装孙子”。

小而大之，于是，“话语权”成了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拳头到底比嘴巴硬。文明在进展，虽然在整体上人群渐渐趋于和平、讲道理，但局部的摩擦与解决，却不遵循那个。

真正的、实在的、纯粹的“无知”，应该属于弱者，应该被保护。保护，是为了利用。先不要急于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样会踩倒一片幼苗的。弱势与强势，需要细致辨认。有钱有汽车的财主走路，成了弱势；穷人开出租车，成了一时的强势。——所谓的“弱势”目无交通规则，被所谓的“强势”撞了；“强势”因为要赔偿“弱势”，于是由本来的弱势变得更加弱势。发达社会，各种游戏规则要不断细化，并要承担教育大众的责任，幼苗可以成为有用的良材。窗户纸再薄，不去轻轻一捅，再大的风沙也吹不破。后来居上，是常识，走在前面的不必挡路；天下的路很多、很长，不怕累愿意走的，由他去。

有理智的个体，置于无意识的群体“癫狂场”中，立即癫狂起来，变成彻头彻尾的“无知”。理智与理性，有相对性，永无止境。个体的理性虽然珍贵，但群体不和谐，还不如整体无知。我很欣赏20世纪“古典自由主义者”哈耶克（1899-1992，Hayek，Friedrich August），他从经济眼光出发，把自由主义作为永恒的话题来谈，但是现实毕竟是现实，人类社会一经“扎堆儿”，“个体的无知”（ignorance of the individual）这一面立刻凸显，靠“自生自发秩序”来维持，难以奏效，不得已，附诸法律。哈耶克赞同苏格拉底的名言“承认我们的无知(ignorance)，乃是开启智慧之母”，我也不反对，但是问题是，解决了群体的无知，个体未必从此自由起来；可见，“必要的无知”其存在是合理的，在这里，我挪用并演绎了“必然的无知”（necessary ignorance）这一概念。必然未必必要，必要必然必然。

可惜，群体不知道为什么，玩命地往前奔着，其中的有些人，莫名其妙地被踩死了。莫名其妙——用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解释就是个体“不可避免的无知”(inevitable ignorance)”，那是当然，个体是脆弱的、力量是微薄的。更可惜的是，有些不愿意跟着走的，或者只是因为脚力不济，清醒醒地就被踩死了。“踩死人了”，有人这么喊，脚步却不敢慢下来，以恐重蹈覆辙。指责？谁指责谁啊？顾得上么？命最要紧。指责，是群体偶然的事情；顾命，才是个体必然的职责。

摩肩擦踵，无序的运动，无疑是地球上的灾难。物体的运动，不见得都有目的。Single simple；double trouble——人越多情景越糟糕，所以我喜欢原始社会；既然回不到过去，那我憧憬现代物质条件下的原始状态，那是无比的浪漫。

因存有欲，永堕无知。

无知，从真质和本性上分析，不存在于个体身上，而发生于无数个体组合为群体的过程中。组合不进去，就是不和谐因素，便沦为异类。同情还是有的，但不见得管用。个体出了问题，“老理儿”以为是“报应”，连自己都不敢声张，新时代批判迷信，讲究互相支援。同体大悲，无缘大慈，一律平等，境界始见。

“无缘”，不讲究理由，不计较得失，是无我，真正的大公无私。你没把别人当外人，别人却处处跟你设防，算计你；你仍然不在乎，是“无人相”。或许这种高度可以用阿Q精神来革命乐观主义地给以解释：“不屑”。不管用什么主义来开脱，只要管用，当下心安，就不是无知。

Excuse me——劳驾，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孔夫子礼貌地进取，是儒家精神。Sorry——对不起，上善若水，老子以低下的姿态来求发展，是道家风采。Thank you——谢谢，感恩感激、和谐和平，是佛家本分。这三家，似乎都有点“装孙子”的意思，确实都有效，所以也不是无知。

有知或无知，不是简单的可以量化的东西。“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老子》第三十三章这句话，具体而微，实在高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靠力气可以击败别人，但天下最厉害的对手却是你自己。自己跟自己较量才更有价值，跟别人比什么？狗咬你你就咬狗，你也成了狗。只要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自己进步，就是富足，就应该快乐。假如有志强行进取，那也要扩大胸襟，眼放天下，不拘泥于一所，以大地为蒲团，以世界为家园，也不局限于一时，文章千古事，永垂不朽。

自胜者强，克念制圣，不怨人不上火不生气，不老不病不死，那才是真知、本事，你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