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默纸”的问答

问：王化       答：崔自默

问：崔先生，感觉你的艺术创作，更像是一种“献身”。在中国，还没有一个艺术家像你一样疯狂，几乎24小时都在工作，几乎涉猎了所有的视觉艺术领域——国画、油画、版画、雕塑、篆刻、水彩、书法、陶艺等等门类。还有，你基本一个月就能出版一本书。你的理论研究将科学和艺术连接在一起，提出“艺术之精神，科学之思想”。你将时间和空间、现实和理想连接在一起。在这样的连接点上，你在石桥完成的“默纸”，是你创造的极限么？

答：创造，是无极限的。天下没有什么极限。科学，就是分科之学。对事物的认识，需要不断深入、辩证、全面、客观、细致、准确，但一定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个阶段已经认定的科学，里面暗含着未知、模糊、不确切，也就是说暗含着“不科学”的成分。可见，科学是一个无限接近的过程。“默纸”，看似简单，甚至荒唐，但里面可以容纳很多的内涵。对同样一个文本的阐释，不同的阐释者得出不同的结论。眼中所见，心中所有。“默纸”，是一种形式、一个符号罢了。

问：你曾经多次宣言：“艺术就是科学”。宛如蒙娜丽莎的微笑，是达芬奇用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充分研究了科学的技巧才画出来的，而留给后人却要用几百年甚至更长时间去破解。在“默纸”的创造中，你也运用了大量的科学技术因素吧？还有，只有您才具备的玄妙的哲思神秘的意念，你是否也像达芬奇那样，要留给人类无穷的困惑呢？

答：没有那么玄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也没有那么玄乎，只是后人不断赋予和添加给它的。大众喜欢听故事，尤其离奇的故事，喜欢参与其中，一起来制造一个神秘莫测的东西，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课言，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所有的问题，不见都得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寻找和猜测的过程，就是一个艺术的行为过程。我的“默纸”，是科学的全息论、格式塔心理学、视觉场，这是物质科学的也是精神科学的。心理学和艺术学、美学、哲学等等都具有虚和实两方面的因子。我没有埋藏神秘的意图，也没有那个本事。“默纸”更多的是一个启示、寓言。我们在真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东西，可以在思维上设计、“实现”——属于物理学“理想实验”的例子。艺术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相比，都同样的真实、有力、有力。我曾经提出“慢步主义”——希望人类都慢步下来，降低生活节奏，不要彼此拖累。我们都降低速度，彼此其实都不吃亏。水涨船高，我们的相对速度和相对距离没有改变。人类的欲望无边，攀比心理使之恶性循环、变本加厉。假如都降低速度，那就都幸福了。个人的努力不能抵御集体的无意识和盲动，那么既然那是原始社会，社会立法就成为必然；然而等待社会的法律实施也有很多难处和障碍，于是，一个选择就是在理想上首先提出设计、等待实现。或者说，在理论上首先完成。我提出“文字出版量要受到限制”，就是一个理想设计。立德、立功、立言，传统认识根深蒂固。大家都不能自觉地少写点东西，那么就立法，限制出版量——如此，节约的不仅仅是人力物力，挽救的却是地球资源，获得的是大家都希望的群体的优雅与幸福。还比如住房问题，都在攀比，一个比一个住得面积大、豪华。贫富差距大，是因为有这种差距的物质必然，假如物质条件和经济消费等方面，在法律方面设置“上限”，那么，个体长期进行努力的目标就没了，就此精神势必获得自由和解放。我这种经济模式不同于节约型或刺激型，而是奢侈型，注重质而摆脱量。我主张“艺术之精神，科学之思想”，希望这种合理的设想能在未来得见真实。“默纸”，进言之，就是不需要印刷、不需要书画——“No printing；No painting”。蔡伦发明造纸是用于印刷和书画，“默纸”则是一次“反动”——“Revolution”——也就是“革命”。经济和信息时代，它的意义和作用显然不会有那么大，所以我觉得它最多只是一个启示、寓言。

问：在默纸中，你是怎样运用“模糊数学”，使“默纸”清晰又模糊？单纯又复杂？如何让人们来分享你创作中的兴奋与惊喜呢？这也是艺术大师进行艺术创造时，不可推卸的责任吧？

答：没有那么玄乎。“模糊数学”不等于“模糊”。我在贵州石桥传统手工造纸的纸浆中，嵌入我书画的碎片，这是一种“残缺美”，是不全之全。人的眼睛和大脑有补足图像的愿望和潜力。“默纸”虽然只是一个局部，但是，局部就是整体——芥子纳须弥。事实上，越是细微的东西，研究起来深入进去，越让我们觉得陌生。对宇宙宏观的认识是无极限的，对微观世界的认识也如此。局部就是具体而微，那也是道。道，就是函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函数，是变化的规律。整体在世界观，具体在方法论。读者如何解读，如何认识，那是读者的事情。艺术教育，需要自己去领悟。艺术家有创造的责任，至于教育的功能，就另说了。

问：我喜欢公元4世纪数学家欧几里德的一句名言：“我正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崔先生的“默纸”是否也在集合论悖论之中呢？——正在创造的“默纸”是历史；正在创造的“默纸”是现实。——那么“默纸”到底是历史还是现实呢？因为历史和现实都不是“默纸”创造的，而“默纸”实实在在地创造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和现实。是吗？

答：我在《艺文十说》中有《无矛盾说》一文。我认为世界上没有矛盾，矛盾是人造的，是偷换概念所致。同样，我认为也没有“悖论”之说。集合论悖论之出现，也是一个概念游戏问题，也是概念阐释不清晰的缘由。比如什么是“谎话”？这个概念需要具体阐释；既然大前提都是“谎言”，小前提和结论就难免糊涂了。我认为，悖论的产生，是小集合中对立元素所致，假如把小集合包容到大集合中，原来的对立就立即被消灭了、融化了。如果认定“历史”就是“现实”，所以“默纸”可以是历史也可以是现实，问题就解决了。名与实的辨析，不能停留在原有的形式逻辑层面上，要从“文字智慧”提升到“观照智慧”层面，所有对立就消除了，所有元素就平等了。注意因果关系的连续性，从平面解析扩展到立体思维，很多问题就简单了。“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即是此旨。

问：“默纸”也是无限吧？真的，从来没有一幅作品像是“默纸”那样深深的触动我的情感。“默纸”，它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可是“无穷”的概念在“默纸”中，你又是怎样在其中昭示你的视觉哲学表达呢？

答：你设计的概念太多，分支太多，歧路亡羊，纠缠起来不易一下子弄清楚。要不就解决，快刀斩乱麻，不了了之。现在，不着急，慢慢分析。什么是“无限”？也是一个理想概念，就实际情况而言，是否有“无穷”只是相对的、阶段性的。“默纸”能打动人，是因为知音的意义。心里有，眼中才会有。人都是自己感动自己，自觉而自信。什么都是，也就是什么都不是。——如果说“默纸”什么都不是，那就意味着它是空前的创造；如果说“默纸”什么都是，那就意味着它可以包含很多的形式、涵盖很多的内容，可以被很多的美学理论所阐释。归根到底，很多问题都属于概念阐释。不同阐释方法和学术工具，决定研究结果。“默纸”的哲学表达虽然可以无穷无尽，但一言以蔽之，就是“默”——Meditation——静默、沉思、禅定。“No printing；No painting”——不需印刷，不需书画。“默纸”显然是一个符号，但其本身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问：很想知道你在创造的过程中，如何解决现实与理想的悖论？是开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玩笑么？你真是幽默大师啊！

答：“默纸”不存在悖论，虽然它简单而又复杂，理想而又现实，形式而又内容。面对“默纸”，不需要迷惑，因为它就是一张纸，一张镶嵌了我绘画“视觉场”残片的特殊手工纸。“默纸”正因为其简单，包含了复杂因素的简单，所以，可以给人以极大的“再创造空间”。有思想基础和理论准备的人，面对它可以想象力无穷，假如觉得它什么都不是，甚至滑稽、荒唐，简直就是“皇帝的新衣”，那也没有问题。真空妙有，很难揣摩。“默纸”则在具象与抽象之间，非空非有，设置了很多视觉与美学的线索。”虚实相生、有无相成，所谓的“艺术创造”，是主观与客观合作的结果，是作者与读者合作的结果。一切圣贤以“无为法”而分高下，实际的东西还是容易把握的，而精神的运动却是更复杂的。有时虽然看似没有科学道理，也许包含着更深刻更为未来可以理解的科学道理。事实胜于雄辩，实际操作很关键。我提出“价格决定价值论”，就是指出艺术市场存在的现实意义。虚实转换，在这个过程中很有趣味。时间说明一切。

问：18世纪科学家面对“无穷”这个集合，无奈与悲哀，因为接触到它却又无力把握和认识它，这的确是科学向人类提出来尖锐的挑战。那么，在你的“默纸”中，你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怎么为“无穷”作出科学的注解呢？

答：无中生有。为学日益是为智；为道日损是为慧。有增有减，就是智慧的发展过程。因为客观在变化，主观也在变化；以变化应对变化，可想而知。谁能如如不动呢？不增不减，空的境界，毕竟也只是理想——以理想之。“默纸”是我的一个文化模型和艺术理想。我们的国学和民族文化，对自己而言当然是传家宝，但如何弘扬，需要技巧和过程。世界民族各自都有优秀的文化，人家为什么一定要学习你的文化呢？虽然说占有与被占有是同时的，然而，不同国家对于文化相互侵占的问题，都在警惕着。那么，什么样的文化模式是对世界各民族都有益处的呢？都不会引起戒备心呢？孔子的大同思想，是一个理想模式，但学习孔子的学说也需要花费时间。过程本身就是目的，这学习的过程，显然就已经付出了时间的成本。虽然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但毕竟学习很累人。我的“默纸”理想是都不学习——不印刷不书画。既然让大家统一在一个文化形态上很难，那么就彼此放弃自己固有的认为正确的文化信仰，统一到一个“学至无学”的境界。说来话长，去道日远，背道而驰，忽然就与“默纸”的理念违背了。

 问：科学的成果是思想、是逻辑、是公式，而你的作品《默纸》，是否是对科学的一个突破呢？同时也是对艺术的一个突破呢？

答：造纸是中国的四大发明，广为人知。费力地“造纸”出来而没用用处——不印刷，不书画——这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创造，至少是一个创意。“默纸”是符号——历史上很多突破是以新符号的产生为标志的。在这个意义上，“默纸”在艺术理念上应该是有所突破的。杜桑的马桶《泉》对传统文化模式提出质疑，对什么是艺术也提出质疑，虽然当时认为荒唐无比，但后来不断反思之，却认定它的启示意义。“默纸”也一样。何况，“默纸”有中国传统手工造纸的基础，有视觉艺术的传统，有美学研究的可能。

问：你提出“慢步主义”，而现在又是“退步主义”了吧？因为你在追求技术的退步，退回到两千年前的蔡伦那里。退步就是进步么？

答：时间无始终。在茫茫的宇宙太空，没有所谓的前后、上下、左右。快慢也是相对的，这个人是不仅仅是物理的，更是精神意义的。“慢步主义”是精神的进步。物质的进步与精神的进步不同步。科技进步不等于文明进步。

问：“默纸”偶然的事件，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感觉猛然间将人们的目光引向一个全新的方向，也许更能感知“默纸”对于这个浮躁的社会所作的贡献吧？我想在更高的层面上去领悟您的深刻，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

答：偶然就是必然。合理是存在的基础，也是哲学的因果律。走错了路就会开辟出一条新路。远离因为追逐浪漫泡影所导致的浮躁，落到平常，心就踏实了。大家都“无为”了，就和谐了，地球就少了负担，也就安静祥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