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范曾先生练对联
文/崔自默
范曾先生国画别开生面,注重诗魂书骨,他文学修养尤其是诗才升华了他的国画创作。
在南开大学跟随范曾先生读博士生的前后几年间,我得以竟日观摩先生的笔墨实践,来印证自己绘画理论的学习。难以忘记的是茶余饭后,游历之间,先生每每出对联让命作。对联是作诗的基本功,其中“诗钟”则是一种有趣的练习方法。信手拈来,对仗工整,而又特需别出心裁,思路开阔,好的诗钟得之不易。
论作对联或诗钟,范先生不愧国中高手,略一沉吟,妙句叠出。一次在饭店,老板高价索联,先生即作“天上谁鞭照夜白;人间我醉女儿红”联以酬。记得一次看《中国文物报》,上面有消息说苏州老街出了一个上联,“三吴明清第一街,水陆两旺,驰誉五湖四海”,悬赏十万元征下联,以为是绝联;先生如厕,片刻出来,得下联让我看:“诸越秦汉初无閈,古今元殊,欲询万世千秋。”又一次与月照方丈前往,范先生为禅师作镶字联云:“月光悬大千,方寸心田藏妙谛;照影成三世,丈余斗室纳须弥。”记得刘炳森先生去世,得到消息,范先生当即撰写挽联:“自少小艺文勖勉,手足情深,半纪何曾存芥蒂;期云霄功业腾飞,肝胆义重,此生永诀哭暌违。”范刘二先生早年为挚友,此联用以追悼会,范先生亦亲往。
不为俗务所累,范先生终日沉浸在自己诗的世界中,有所见闻,便立即化为联语。一天晚饭后,我与范先生散步,顺便到米景扬先生宅一坐。范先生见壁上悬挂着张大千书法横幅“镂烟剪云”,就让我对下联。我即对曰“悬素操觚”,先生拿过纸来,续成七言对联,曰:“悬素操觚思大朴;镂烟剪云意不群。”记忆深刻的2001年7月22日,我陪范先生从景德镇回北京,在飞机上闲翻报纸,看到一则关于山东即墨的消息,先生便出上联曰,“即墨”,让我对下联。大概过了二十秒钟,我对出下联曰“离朱”;是用古代地名对古代人名,平仄工整。先生听罢击节称妙,说“即墨离朱”以后可作为一个成语用,以讥刺那些“逐臭之夫”,并当即在我的笔记本上写道:“此辛巳年来,自默学联文思最迅捷而妙绝者。”
闲时,与范先生互相出题,比赛速度与诗情、境界,诚一大乐事。例如:先生出“肚痛”对“针灸”,先生作“枯肠绞尽非寻句;穴眼呈灵即是诗”,我作“张旭病来成草帖;华佗药尽换新方”;先生出“郭沫若”对“沈从文”,先生作“大笔恢恢留史乘;纤文楚楚散江湖”,我作“盛世诗人知甲骨;离时逸士辨衣冠”;先生出“老子”对“菊花”,先生作“晓色骑牛函谷外;清风把酒夕阳中”,我作“惟知塞外青牛去;所见篱边淡色开”;先生出“砚台”对“痒痒挠”,先生作“竟曾挠透翁犹觉;待到磨穿字未佳”,我作“千磨郁郁存文翰;一握拳拳代孝心”。例如:我出“麻将”对“留莲”,先生作“雅舍不该闻雀噪;华堂何处播王馨”,我作“拈来窃喜无人赏;咀去颐香畏客尝”;我出“达摩”对“印章”,先生作“厌思斋外求书者;忍见门前断臂人”,我作“面壁经年开境界;挥刀寸地辨阴阳”;我出“圆”对“水”,先生作“无穷大小圆周率;有限盈亏共素元”,我作“我意无私何远近;君心最善任高低”;我出“将进酒”对“茶”,先生作“换取佳醪追电白;烹来浅盏碧螺春”,我作“胜日豪歌须纵饮;春宵快意且闲烹”。
诗钟之妙,在于所给出的两个字词可以毫无关联、甚至相距玄远,而又不可直接见于所作上下联语中,但是要求作出对联必须有所关联,且寄意高雅。最难的是用到意思比较虚的字词,因为很难给它下定义,比如“南方”、“圆”、“苍蝇”等。一次我有意为难先生,出“南方”对“猫”,先生思考一会,对出“社稷君王知所向;廪仓硕鼠畏从来”;我又出“苍蝇”对“拖鞋”,先生对“膳外徘徊凭复眼;房中彳亍总无跟”。有时,互相出上联求对,其乐融融。例如:先生出上联“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我对下联“酒一樽,招古往今来,侠肝义胆”;先生出上联“更能消几番风雨”,我对下联“岂只为一世浮名”;先生出“太极两仪生四象”,我对“无隅一圆纳千方”。例如:我出“曾经思掷笔,一身胄甲”,先生对“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我出“长风掣电开云锁”,先生对“细雨骑驴入剑门”;我出“羡彼哲,子岂未适”,先生对“微斯人,吾谁与归”。有一次小提琴家盛中国来访,我出上联曰“国中圣手盛中国”,为回文联,先生即对“江北无双吴北江”(吴北江为大诗人),十分巧妙。先生还曾用我的名字作联,曰“黄钟犹自默;瓦缶竟徒鸣”,曰“举世滔滔能自默;满朝济济洋木同和”,既是对我的奖掖,更是对我的鼓励。
曾经碰上一个朋友给我出难题,他出上联“说一句,错一句,不如不说”,让我对下联。只片刻,我即对下联曰:“看千山,忘千山,难道难看?”(“说”为入声,“看”和“忘”为平声)这点本事,当然是得益于范曾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