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的是哪只鸡?
——《崔自默美学笔记》下编(12)
崔自默
未始/创意摄影/2007年/北京/崔自默作
[主题词]辩论 知音 因果关系 具体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不知从哪入手,就从哪入手都一样。越是事情多,就越能偷懒,忙里偷闲。总是没事、闲着,就不是闲,而是无聊。
偶尔翻阅南怀瑾先生讲述的《庄子南华》一书,读到老先生讲“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这段话,语出《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我同意南老先生的意见,这段话实在“罗嗦”;但转念一想,这是古文,不是聊天的大白话,不这么“罗嗦”地表达,又能如何呢?
其实,《庄子》里的语句表达,已经够简练的了。因为涉及问题实在特别、精彩、复杂,一时又掰扯不开、梳理不清,所以才显得罗嗦。
语言有不同种类,因为国度、地区、民族以及学科、书面、口头交流与表达的差异而差异。最通用的,是科学语言,比如数学、化学语言。把古代难以一律化的文字语言,换作现代的数学语言来统一、简明,大概是一种理想,虽然不见得都奏效,但的确可以摆脱不少纠缠。
殊途同归,不管什么道理,到了最上层、最高境界,一定是平夷的、融通的、没有矛盾的。不管哪家哪派,虽然可以自圆其说,但只要与其他道理相对立、冲突,就还不到最上层。某些宗教的分歧,就在于偏执自家一隅,排斥其他。假如持平等法、一齐观,就应该耳顺、和谐、统一。正如庄子说的“大知闲闲,小知间间”,“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闲闲”是大方无隅的旷野,“间间”是有面积限制的房间。尺有所短,存有所长,是与非同时存在于所有个体之中,所以大家虽然有所差别,实际上都一样。特殊性,不能摆脱普遍性。
神为了惩罚Tantalise,极尽捉弄之能事。上帝捉弄人,就是让人使用语言,用语言来思考问题、讲道理,产生矛盾、打仗。一般人斗嘴,喜欢“抬杠”,想方设法折服对方,最后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大打出手。
“辩也者,有不辩也”,“辩也者,有不见也”,只要是辩论,就只是针对某一个话题,不及其余;只要是辩论,就一定会舍弃很多其他条件,不能照顾一切细节。一巴掌拍遍所有蚊子,不可能。那些靠耍嘴皮子为生的,硬是说“卵有毛”、“鸡有三足”,“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真的可惜可叹;“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庄子·杂篇·天下第三十三》)于是,“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葆光者无辩,尽量实际行动,辩不若默。
想用语言来让人佩服,难了;除非对方是行家,行家除非有兴趣与你讨论,否则没有义务给你普及教育。真正的辩手,如斫轮老手、郢匠运斤,确是难得的知音。知音之间,不需要费力的沟通,只是瞬间的碰撞,已足矣。瞬间即永恒。然而知音的相遇,又是欢娱而寂寞的,那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只剩下不能永恒的声声感叹。
宇宙中需要人去做的,也许只是感叹;感叹于自然的造化、万物的神奇,怀着一种宗教般的崇敬之心,去面对和欣赏种种难以摆脱的法则、道理。
很多时候,人是无能无力的。人与其他鸟兽昆虫,没有太大的差别。这么想着,就不痛苦了。
回到最前面庄子的那段话:“有始”是状态A,“未始有始”是状态B,“未始有夫未始有始”是状态C,由C到B到A,是一个因果关系链。省略掉“也者”和“有夫”这些调节叙述语气节奏的字,可以简化为“有始,有未始有始,有未始未始有始”。这个因果关系链,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难题,其实容易解决:就是要具体分析每一个环节,而不能笼统地概念化。笼统的陈述,容易混淆名与实,偷换概念,就好比问“爷爷岁数大还是孙子岁数大?”那要看“爷爷”是谁、“孙子”是谁,不是一家一姓、又不在同一的时代,怎么比呢?同理,“你问的是哪只鸡?哪只蛋?”——只要这么具体下去,不管追溯到多么原始的阶段,不管发生什么基因与物种的变化,都能清晰化。
“吃了么?”我们见面总这么打招呼,假如在上午10:00—11:00点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么就不容易直接回答,需要通过反问来明确问题所在:“你问的是早饭还是午饭?”我们谈论很多问题,是需要有前提条件的;前提条件,是假设双方都明白的、默许的、不言而喻的。遇到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或者连常识也不知道的,最好省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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