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通信选之<<答可航>>(11)
可航:
张岱《西湖梦寻》是我很喜欢读的一本书,还有他的《陶庵梦忆》。我曾经沉迷于明清笔记体小说、散文,篇幅简短,见真性,有学问。
杭州宜养老。南北风习的差异,因为人群性格的差异而贯彻在文艺作品中。也许我是北方人之故,仅仅迷惑地听几句南方软语,就已知削弱了大半本来的豪气。语言有时就是一切,语言的差异,直可显露品格品性。
黄宾虹的浑厚华滋,是笔笔叠加而来的,层层深入。假如你没有那么多的闲致,可以用我的“横涂竖抹皴”,将更多的点线与勾勒皴擦融合为一片。老子谓“善行无辙迹”,更多的笔墨技法,可以泯灭于糊涂中,仍然不失自然氤氲。浑厚浑厚再浑厚,结果就是混沌。我一超直入,竟求结果,有何不可?
西泠印社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是与画家杨善深等先生一起去的,随后我们一起游西湖,并在楼外楼吃红烧肉,老先生也很能吃。我的刀法也是最为直接,融合冲切二法,似乎不讲究,但也需要汉印的规矩,在规矩中求变化,尤其是瞬间刀法的速度、力度与厚度的把握。尤其是收刀,要露而不露,融合碑帖,有笔法、写意。
你注意水中的倒影,月亮是高空中的,倒影贯通整个湖面,是自然的;雷峰塔上的灯光,似乎不合乎镜面成像的“对称原理”,只在一定范围,却也是涟漪层层贯穿整个湖面的。月下水中的鱼儿,我是画过的,名之曰《明月前身》。我们人类感觉自己孤独,却忽略了水中的鱼儿:在月光下,清冷的水中,它独自游过,抬头看那高远的月……
严子陵钓台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文人雅士尽展风流、抱负与牢骚。郁达夫《钓台题壁》名句“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亦自乎此。
造化,是学问本身;书本和道理,只是一些影子罢了。视影为形,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除非四下浩瀚,一片汪洋。
崔自默2009-5-11 10:00
[附录]可航来函
自默吾师:
刚从杭州归来。翻看张岱《西湖梦寻》,兴致所至,想把一路见闻讲给您听。
杭州真可算得人间天堂:对于普通百姓,这里风土富足,气候宜人,适合居住;对于文人墨客,这里景色优美,文明绵长,适合发梦。我虽不是文人,这趟旅行,也像作了个美妙的梦。
住在西子湖畔杨公堤,离黄宾虹故居近在咫尺,沿岳庙东侧的巷子进去,百十米处路西侧即是宾翁旧居。小院不过两亩来地,座山望湖,晌午的阳光透过蓊郁的树冠投下光影班驳,引人遐想。宾翁有几幅画作就挂在客堂内,均是他米寿之后所作,题材是其最擅长的雨山图,异彩纷披,浑厚华滋,画中境界,令人向往。我想到了您的《山语系列》,线条和渲染虽与宾翁风格不同,气象魂魄却是相通的。
由小巷出来沿湖畔向东去,过了苏堤,来到孤山。孤山不孤,是个小半岛,一端与陆地相连,人可步行上山。走不多远,便是西泠印社的北山门,印社依山而建,一直延伸到孤山另一端。顺着盘桓的小路下山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被西子湖三面包围起来。想您这位“天下第二快刀”若在此般光景下神游,必定灵感万千。
著名的楼外楼饭店与西泠社北门相邻,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味道尔尔,不过从此地可以望到湖心亭,着实让我兴奋一番。张岱笔下的《湖心亭》,也是您画中的湖心亭。可惜此时无法欣赏湖心亭的雪景,不然我一时兴起,真要“饮三大白而别”了,哈哈。
正值农历四月初,荷花尚未盛放,早莲已经出落。西子湖的莲,恰似您画作中的《林中仙子》,优游飘渺,不胜娇羞。曲苑风荷是西湖最佳的赏荷之地,西门正对我的住处。于是清晨和黄昏,甚至深夜,我也学古人那样,秉“图”夜游。心情与古人一样悠闲,手中拿的却不是灯烛,而是地图,这样天再黑,也不会迷路。
夜西湖很美。头天去的时候,有点多云,月亮毛绒绒的,湖水和远山也变得异常朦胧。临走那晚与西湖道别,天上是一轮朗月,西湖摇身成了摩登少女,到处闪烁着翡冷翠般明瑞的灯火。雷峰塔畔花港的小桥流水中,鱼儿迎着月光冷不丁跃上水面,发出扑通扑通欢快的水声。寻声望去,涟漪层层,隐隐能瞧见水中的鱼影儿。老师,什么时候,您画一幅《夜荷鱼图》,那一定妙极了。
抽一天时间去游富春江,江面比我想象得宽阔嘈杂,心中辗转旖旎的情致丧失大半。好在严子陵钓台没有让人失望,东汉的老牌坊临江而立,迎着霍霍的江风,印证着严子陵凛凛的风骨,与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名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那样契合!
龙井、飞来峰、断桥等等,都一一去了,很多地方儿时回故乡途中都曾经到过,无奈记忆泯灭,这此故地重游,思绪纷扰。还有许多地方,是初次游赏,脑海中与之相关的,无非是白乐天、苏东坡及无数名士的诗句和他们的故事,这次算是有了直观的感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正直而有出息的人,这是您对我的教诲与期望,学生不敢忘却。
祝好。
可航 2009-5-10 19:56
(崔自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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