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通信选之<<答李建奇>>(选十)

崔自默
 

建奇：

今日甚忙，迟复为歉。

你之所以感觉到我对佛、道与儒的阐释有一点“耳目一新”，大概是因为我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来看待。虽然也许它们本来是统一的，但很多时候，研究者们人为地都把它们独立阅读、区分对待，于是以为它们有时相互对立，于是振振有辞地讨论开去，文章越来越复杂。当然，学者也要混饭，说清楚了就成了运动员，没的说了，只能到赛场上较量。

其实，只要独立、区分，就是拘泥于一隅，没有到达最高境界。不管采取哪一条路径上山，只要登到最高高度，一定会会面的。最高境界，贯通上下，望断四宇，没有隔阂。

最高境界的“贯通”，谈何容易？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是三个不同的层次，到达“观照般若”时已足以排除很多隔膜和成见，获得“无矛盾”的结论。

以平常心、持平等法，就是如此。假如时时还觉得有问题，就是自己视角太窄、立场太偏。假如一定要用文字文章来较真，就去与狗咬架好了，或者去与鸟对话。

“‘道’是什么？”《庄子》说“道无问，问无应”。一般人不明白时才会发问这样一个似乎应该能说清楚的大问题；另一方面，也正因为他不懂，所以你给它即便解释清楚他还是不会懂。“道”不远人，他必须自己去体会、会心。实际上，真正开始体悟“道”的人，一定会感受到“Tantalization”般的痛苦，几乎要抓住了，却又远了。司空图《诗品》论“冲淡”曰“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也是如此之仿佛。

冯友兰说中国哲学是“负的哲学”，就是说不能直接而绝对地告诉你“道”是什么，却可以相对告诉你“道不是什么”。这也是委曲求全的方法，也是不得已必须采取的方法，因为不管是谁，都脱离不了“言不及意”的定论。谁也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因为内力不改变物体的外部运动。

语言，就是我们人类思维活动的内力。

关于“道”，我给出过一个模型，就是函数式：y=f(x)。至于如何借以理解，我在我的《为道日损》和相关文章里都曾阐述过。

运动的“总体规律”是什么？“万物的本质或本源”是什么？大概谁也说不清楚，因为即便我们号称“唯物主义”，也不可能亲自去实践一番，那么就不能轻易下结论，否则，就又立即堕入“唯心主义”的范畴。“本源”或“本元”，那是我们人类思想的终结处，匪夷所思啊。

“放心”是个似乎通俗其实深奥的概念，此类概念很多，比如学问、知道、明白、觉悟、心气、态度、商量、自在、科学、艺术、文化、政治等等。我提出过问学的“三心二意”法：安心、用心、放心；注意、满意。“放心”是“耳顺”的境界，是主观对客观的认可、承认，也是顺其自然、随缘应物。再实际一点，“借茶放心”，就是把时间用在喝茶上，降低了眼前的烦恼心态，也减少了继续制造麻烦心情的机会。

道可以深奥，也可以浅显，因为它是函数，是混沌，是无常，是变易。鸡有鸡道、盗亦有道，把茶与道结合起来，更没有问题。“道”是变数，可大可小，因人而异。还要注意，道是形而上的思考和存在，它还必须靠形而下的“器”来体现。内容，需要形式。器与道，界限并不那么清晰。技、法、技、艺是基础，最后，“技进乎道”。

喝茶需要心情，需要时闲，万一没有心情和时闲，怎么办？境由心造，君子知命。

“道”，导也。道，就是途径、渠道。个体的知道、明白，大概是集体和谐的一个基础。

好了。

崔自默2009-1-17 22:00

[附录]李建奇来函

崔博士：

您好！仔细研读您的《莲界》，由于我读佛学几乎是个盲区，因此许多问题还是没有搞明白，但《问学四境界》、《借茶放心》等都是我几乎可以成诵的篇章。您对佛、道和儒的阐释，确实让我耳目一新，获益匪浅。

在浩瀚的中华文化之中，“道”是一个本土产生，流传广泛的思想体系。“道”也是一个遥不可企及的境界。老子潇洒写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德经》洋洋洒洒五千言，但始终没有明确给过“道”一个明确的定义。古今中外圣贤一直在追寻“道”的真谛。“道”是中国哲学的最高范畴，通贯于中国哲学发展史之过程，并随着历史的演变，已经成为宇宙法则、终极真理、事物运动的总体规律，万物的本质或本源。

您在《借茶放心》中这样写到“为什么要喝茶？醉翁之意不在酒。品茶之意不在茶，而观物比德，缘物寄托。”也许正是由于我们无以对“道”下个定义，所以，我们也无从求得“茶道”二字的定义。千百年来，茶汤滋养了中华民族独特的精魂，但是对于“茶道”的解释却见仁见智，莫衷一是。纵然如此，茶道却是中华茶文化的核心，中国人不轻易言“道”，不像日本人，茶有茶道、花有花道、剑有剑道，中国人的道是内心的一座神明，并且，在中国饮食、玩乐等生活事宜之中，能升华为“道”的，只有茶道。

进入中华茶文化的大殿，在静心、静神之中，悟一点茶道，是一桩幸事，是一桩乐事，更是一桩要事！至于能悟多少，随心性而定，倒是不必苛求，否则也就失去了悟道的根本……

 “‘德润身，富润屋。’小器盛吃食，大度量天下。品茶之事，以人为上，以茶次之，以具有次之。捧一只热热的素瓷杯，用盖子轻轻划过水面，看那叶子漂浮在嫩绿的水中，那是色、声、香、味、触、法都具备的。心无外物，没有一个好胸襟，什么都没有。”您这话我最喜欢。

晚安!

建奇2009-1-16  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