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在
纪念八大山人诞辰380周年艺术论坛上的发言

在茫茫的大海中前行,重要的是要准确地知道自己的方位。笛卡儿说过,“知识就是确切”,他发明了坐标系,为科学研究做了基础性工作。
我也做一些八大山人的研究工作,我在写我的《为道日损》一书时,领会到基础性研究的重要性。萧鸿鸣、王方宇等很多先生,都做过比如年表之类的基本素材的挖掘,那是我们继续探索时可以依赖的坐标系。前人的研究成果和材料越多,就为我们后来的研究提供出更余裕的空间,而不会是说已经完满得无路可走了。
掌握信息对研究工作极为重要,信息失误,会网漏吞舟,造成遗憾。要开始自己的研究,必须知道哪些人已经做了些什么,不然就会走弯路,做无用功,甚至是坐井观天。那天在食堂遇到李一先生,他约请参加这次八大山人的学术会议,我欣然同意。研究八大山人,不来实地体会一下,毕竟是遗憾。等来了,遇到杨新、薛永年、陈传席、吕品田、何延哲、萧鸿鸣等先生,很高兴,但没看到刘墨,打电话问他,他说不知道,他写过关于八大山人的著作。
我写《为道日损》时,搜集并阅览关于八大山人的所有图文资料,发现了继续研究的重要性和意义所在。材料有了,如何研究,方法论就显得举足轻重;不同的路径会有不同的结果。学术方法也因人而异,如汽车制造,有零件车间,也有组装车间。我在写作过程中,曾经问过王朝闻先生,他告诉我一定要史论结合,我很赞同;因为没有论的史和没有史的论,都是单薄的、有所欠缺的。为了弄明白一个概念,就要查阅很多专门著作,目的是直截了当、直抵本心。我不喜欢以道古人姓氏名号为能,因为那有沦为概念游戏的危险。美术史乃至整个文化艺术史上的很多大家以为重要无比的问题,其实也只是一些概念之争而已。彼此不能认同,于是从争论到争斗,从精神观念然后是物质行为,这无疑是人类的悲哀,但谁也没有办法。
杨新先生幽默地说要弄清楚“八大”这个名字到底从何而来,还是问八大山人自己,其实,即便问了,也未必清楚。我做了个梦,问八大山人关于他的诗的问题,他不愿意回答,后来回答说,他在写诗时,是根据当时偶然的心理感受,随机使用一些词汇,当然有所指事,但是现在他自己也忘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心理学讲究动机、证据,八大山人不能自己说明,我们只好揣摩他的动机,并根据史料来逻辑推理,证明我们的猜测。
八大山人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我们穿越时空来与他会见、对话,来感悟他的“心象”。佛学讲见性明心,本“心”,才是最真实、最合理的依据。王国维讲究历史研究要考查事实背后的事实,但背后的背后还有背后,无有穷尽。陈寅恪先生提出史学研究中“同情心”这一概念,我把他推广到文艺研究中;这不是伦理道德上的概念,而是现在的读者与当时的作者同一心情,是设身处地,以理解之,而不是妄加评判。有人研究敦煌壁画,针对画幅的中间凹槽形说得神乎其神,其实,这中间部位乃是雕塑造像之所在而已。
八大山人的心,是活的,是变化的。筑基于儒,成就于佛,浑化于道,八大山人打通了三教;有理无宗,有学无教,他脱略了形式,越来越落到了实处、平易处、简便处。他更多的表现出儒家的脉统,他最后焚烧僧服、娶妻生子,他使用《诗经》里的词句,他说自己“羸羸如丧家狗”,都是证据,但是,他最终还是心态平稳了下来,而不是一味地愤世嫉俗下去,不然他活不到八十岁。他的水仙形象有遗民和隐士象征,有顾影自怜的心理成分,但绝对不是全部的艺术内容。我们不能曲解八大山人,不能把我们的意愿强加给他。八大的画,笔墨简练干净,构图奇崛,表现出一股空明寂寥的气息,但不能认定那就是悲苦荒寒的化身。《八大的“大”》,我写过这么一小节,他的大,就是视野宽,思维深,境界高,是道的寄托,具体而微。
具体到八大的画语,它很独特,观看时有不稳定的因素,那既是势,更是他对构图语言的探索。树干下面细,中间粗,是因为中间部分离观者近。以小观大,强调空间感,是八大的一大突破。他的荷花亭亭如华盖,给人仰视之感,这是注重空间感。他的落款字往往很小、用印距离大,也是突出空间感。穷款更是有趣味,在画面上不是二维平面的摆放,而是三维空间的布置,产生出忽前忽后、可前可后的视觉动感,平添一种审美趣味。有强烈的构成意识,实现了抽象化、夸张化、象征化、符号化,八大山人的画可以与世界级的现代派的大师们相比肩,而决不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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