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海湾战争那段时间,还是那位举止另类的工人,出于朴素的国际人道主义理念,他在深夜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信,信皮上写的是“寄伊拉克萨达姆总统收”。按说这事外人是不知道的,但因为那信的结果是,被退了回来,理由是“查无此人”。于是,这事儿成了工地上的笑料。那工人却很严肃、认真,对大家说,他要劝劝萨达姆,不要打仗了,那对世界和平没好处。
善缘之萌,其力往往不可思议。在那些工地,我锻炼了很多实际本领,并循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一直走到今天。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海湾仍然是不平静。我早已离开工地很多年,也与那时吃住一起的工友同事们失去了联系。可是我还记得那个工人的模样,他很实在,在其他人眼里他有些愚笨,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善心之人。他至今也一定是个默默无闻之人,但不知怎的,当我读到这篇“萨达姆将安葬中国廊坊”的有些谐谑意味的博客文章时,我却在一刹那之间感觉那是真的,并且与那个木讷的工人联系在一起,以为他还在一直坚持。
四十而立
崔自默
又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思绪随之复杂而又平静。进电梯,忽然看到一则汽车广告,用了丘吉尔的名句:“人尽其力,力尽其责。”(It is not enough that we do our best;sometimes we have to do what’s required.)心下不禁为之一震。不管你已经是如何的尽力,还是很不够;有时,你必须做你应该做的——那么,既然永远是很不够,何时是个了呢?还有,哪些是你“应该”做的呢?
《易》云,“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人的一生,总之要尽人力而听天命:尽人力,也许就是主观上要求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听天命,大概是客观上必须要承认,自己一生的奋力攀爬,总有一个要终结的最高值。
在思想认识上先行了了,才可能落实到日常行动上;然而“落实”,是何极之难!眨眼间自己正年逾“不惑”,却仍然不能摆脱名缰利索,不能知行合一、身心自在。“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不能控制自己,东坡居士的觉悟与懊恼,大概所有人都要体会和经验一番。立德、立身、立言,大凡文士都愿意以此自居,并为自己明知故犯的营营之行来作开脱;但是,自己认为的所谓应该承担的“责任”,又是否与自己正在尽最大努力追逐的方向相吻合呢?夫子劝告“君子思不出其位”,不仅仅有其维系社会政治和平的意义,更有平衡个人身心健康的作用。生命至于五十而知“天命”,到一定时候就应该反躬自问到底吃几碗干饭,是不是那块料子?《论语》以“君子知命”作结尾,其意味绵长。至于六十岁则“耳顺”,不应该再对很多问题惊奇、好奇,更不该莫名其妙地不平、失衡,大动肝火、大动干戈。狂者虽说一定要进取,但知止、知足、知道,便是戒、定、慧,便是明诚、明心、明理。
不由自主、自己不属于自己,为别人所虚设的短暂的荣耀与羡慕的目光所控制,是幼稚的表现,是不能独立不能自立的表现。虽说“三十而立”,恐怕到“四十不惑”之后,仍然不能“立”起来。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需要什么。为谁活着?为什么活着?有了这样的主见,然后才能解决“应该怎么活着”这个人生命题。
信息经济的现代社会,成人年龄已经降低到16岁甚至以下,而成功人士的岁数也在降低,于是,到了应该反省什么是“成功”这个概念的时候了。“成者为王”,有人为出名都疯狂了,无耻近乎勇了,后面的人似乎只能跟为继续无耻下去;当然,即便后面的比前面的更为无耻,也未必再能出名,这算是社会游戏规则的明晰与进步。
二十多岁时,能力和经验不足,自己把持不住,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没人会相信你,也不敢委予大任。等人到了将近四十岁,曾经沧海难为水,繁华落尽见真纯,对刺激麻木了、见怪不怪了,眼前不再有什么精彩了;“非不能也,不为也”,就那么回事,不想再折腾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岁数大了”。虽然此时还不至于说是“老之将至”,但由于自我认识的深刻、心态趋于平缓,对很多东西的认识开始发生了转变。上天赐予人幻想,不可否认那的确是旺盛生命力的一种表现,但自然世界也设置了铁的规律,得失相间;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冲动负责,为自己所认为的浪漫做出牺牲、付出代价。
有时间愿意回家休息,开始能品味到平常生活的天伦之乐,这大概也是“岁数大了”的人的一种感受。不过,禅宗所谓“平常心是道”,朱熹所谓“乐其日用之常”,这“平常”,也的确是“不平常”。为了追求飘渺的“不平常”,不断失去享受眼前幸福的“平常”而在所不惜,这,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作冷眼旁观,无疑很愚昧。你的目标再宏大,也不可能无穷大,短暂的最大比起不朽的无穷大来,什么也不是。是非成败转头空,一切均系过眼云烟,舍本逐末、缘木求鱼,我不也是其中之一么?谁也不可能永恒、不朽,谁也别指望无穷大。你眼前的平常,实际上已经很不平常;平安是福,只要你能保持得住,无事即为小神仙,没有大事有小事,要保持安稳的平常平安状态,不容易。
总共4页 1 2 3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