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的陶然亭。周围到处是春天的消息,柳枝嫩绿,桃花盛开,可父亲没有一点快意,我们虽然都尽力装得心情轻松,但心里的郁闷是挥之不去的。
父亲的病实在太严重了,哥哥请了几乎所有的肿瘤专家,可他的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骨骼,腰疼只是其中的一个表象。父亲进食困难,呼吸困难,发烧,降温,又发烧,反复不定。他疼痛,但坚持着不用杜冷丁,他希望在疼得忍受不了之前,把病控制住。
父亲说想家,想家里的一切。我知道,他多么想回家,那将意味着他是健康了。然而,父亲再也没有能康复。他抱着堂弟的小儿子,掉了泪,说这是我们崔家岁数最小的人了。我清楚,他多么想看到自己的亲孙子。
那天,我从石家庄出差回来,立刻去哥哥家看父亲。父亲已经不能安稳地躺在床上,他痛苦地爬在床边的桌上,见我回来了,抬了一下头,就抽泣起来。他艰难地呼吸着,氧气瓶在身旁,插在鼻子里,他说根本不管用。哥哥拉我出来,说父亲到了最后时刻,剩下的只是痛苦。我抬眼看天,祈祷,父亲没有痛苦……
那天夜里,父亲躺在我怀里,说,我死后你要照顾好你母亲和你妹妹。不知为什么,我当时竟冷静地说:“爹,你去吧,‘人生如朝露,寿无金石固’,再过几十年,我们还会见面,我还是你的儿子。”父亲听了,面无表情,没再说话。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高大的,他支撑着全家,曾严厉地管教我们,但一切只是为了我们的进步;现在,他竟躺在我怀里,浑身干瘦,几乎落尽了头发,大小便开始失禁……
下半夜,我在一恍惚间睡着了,忽然就听见母亲喊,快起来,你爹走了。哥哥、嫂子都起来了,全家人开始大哭,为父亲换新衣服。我望着父亲的脸,觉得他还活着,但他确实去了,他去了哪里???我和哥哥、堂哥,拉着父亲的遗体,轰隆隆地曲折地走过那一段胡同,放进医院的太平间。
第二天,所有能来的亲戚都来了,大家都为父亲而悲伤,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惜走得太早。
第三天下午,父亲的骨灰安葬在了北京西北方向的佛山陵园,面山背水,前面有一片桃园,碑侧有柏树和月季花。墓碑上的字是我写的,那是我在痛苦中颤抖着写的:“恩父崔中基之墓。”
父亲对于我们是有深恩的,他耗尽一生的心血和力量,只是做了铺路石子,他还没有等到享一天清福,还没来得及退休,就走了,只有55岁。
父亲去了,永远离开了他那个一砖一瓦亲手营建起来的家。从此,我们的家不再是原来的家。在父亲病重期间,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我对父亲说,我住的院子很大,屋子不大但两个书架,塞满了很多书。屋前窗下有丛竹,楼东有小湖,路边多垂柳,楼后不远处有园子,有无数喜鹊飞鸣,有各种花,春来桃花如粉、梨花似雪。然而,父亲终于没有能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康复,走来看看我的书房。他多么希望我早日安居乐业,但我刚稳定下来,能稍微让他满意一点,他却永远看不到了,永远听不见了。父亲去了,夜晚,布谷鸟在前后楼间的高大的树间穿梭,清冷凄凉的声音在楼间回荡几次落下来,我的心在抽搐。
我和哥哥陪同母亲回老家,院子一片冷寂,紫色的桐花落满台阶,父亲栽植的盆花已经衰萎。屋门开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同时听到了母亲那簌簌颤抖的心。
姥姥知道我父亲去世的消息,那时她还不算太糊涂,喃喃地说:“我怎么就死不了?要是我能替他死多好呀。……”然后不停地抹泪。
在父亲去世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少做梦的我,会在梦中见到父亲,他在病中,我们焦急地盼望着他康复;忽然醒来,泪沿耳湿枕。
哥哥去了美国,妹妹在外地,母亲住到了北京,我们不再回老家过年。儿时的伙伴打电话来,说希望我能来年回家过个年,别就此与南张庄村的缘分断了。我一阵酸楚,我怎能忘记那个的小长大的家呢。
总共2页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