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法可以通(非“同”)书法,其理可以“一律”,但是,书法与画法绝对是两回事;“书画同源”、“以书入画”与“以画入书”等说法,千万不能作简单而偏执的俗解。
兼具书家资格的画家,他不但曾经于书法著力深研,而且还能推陈出新,终开自家户牖。齐白石尝谓:“苦临碑帖至死不变者,为死于碑下”,读之可以解惑;在他的书法和篆刻中,还能找出多少《三公山》、《天发神谶》和李北海的影子?
画家中,不乏别调独奏者,如郑燮、虚谷、徐生翁、陈子庄、石鲁、王子武、韩羽等,他们的书法,乃各自审美意趣、风格追求之独到使然,又性情、气质之自然流露也;此类书法,非其人不能为之,故虽可赏而不可学。
四 女子书法
在此之所以用“女子书法”这个词汇,是我觉得“女性”、“妇女”或者“女人”等词,与“书法”这个词摆放在一起时,便不妥当,也不雅致。“子”,放在谁的名字后面,都是尊称,也因此都让人愉快。女子搞书法,向来就不是稀罕事,而是文明的一个象征。“三从”“四德”,虽然历来被渲染得天下皆知,但女子的自由和发展,似乎从来也不曾被彻底束缚住,这,不能不说是女子的胜利和社会发展的必然。
世称“卫夫人”的卫铄,在东晋那个书法艺术空前繁荣的时代,就卓然独步;被美誉为“书圣”的王羲之,在早年时就师事于她。论及卫铄的书法,后人有诸如“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书断》)和“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若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霞”(《古今书评》)之类的形容。此外,古代著名的女子大书家,尚有东汉蔡琰,东晋谢道韫,唐代吴彩鸾、薛涛,宋代马盼,明代薛素素,清代韩约素,等等;只可惜,她们的书迹,一如她们的笑貌音容那样,早已不得而见了。
文学家、艺术家、史学家以及政治家、教育家、发明家、军事将领的出现,在女子当中,也一直不曾间断过。至于女子书法,其创作队伍的正式面世、大规模前行,尽显风流与才华,并因之使得女子书家获得史无前例的地位,则可以说是本世纪尤其是建国以来五十年间的事。女子为繁荣文化艺术而作出的诸多贡献,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女子书法,既然有了这个名目,那么,它是否就一定能与男子书法区别开来?换言之,面对一幅书法作品,如果不在作者括号里注明“女”字,谁能断定其出女子之手?显然不大可能。女子书法,有游寿一路的粗犷的;而男子书法,也有梅兰芳一路细腻的。当代书坛,流尚时风甚烈,女子书法之面目,亦被卷随其中。观女子墨迹,虽说多姿多样、争艳斗奇不是坏事,但我还是喜欢娟秀的小楷或者流美的行书,至少也是灵动的小草,若再录些花间词、写些婉约派,读之足可悦目娱心、藏而宝之;若夫巨制长篇,粗笔狂墨,只顾与男子齐驱并驾、徒显阳刚之气矣,然则未尝流露女子自家颜色,睹之令人敬畏远之,总感遗憾。
五 海外书家
著名学者、翻译家、艺术评论家傅雷先生曾发感慨:“越研究西方文化,越感到中国文化之美。”(《傅雷家书》)二十一岁即游学海外的傅雷,在巴黎卢佛宫钻研西洋画时开始体悟这一今天也足堪发人深思的结论,出自对西学深谙熟稔的他的口,很有说服力。想起许多西方的博物馆、美术馆,不能不令人怅然,因为,在它们里面摆放着不少中国的古代文物精品,其中,书法是一大项。曾有一位朋友在谈及敦煌书法时发有“高论”说,这些东西存放在外国,正经是替咱保护、替咱宣传,是文物之大幸;不然的话,在经十年浩劫时,早已灰飞烟灭了,今天谁也别想再看到。此言虽带牢骚味,然亦颇有古代滑稽家的幽默,可谓“谈言微中”。
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传播民族艺术精粹,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重任。只有强烈的民族性,才有不朽的世界性。中国书法,可谓世界艺术之奇葩,绝无仅有。中国文化难解,中国书法的笔墨、线条,更是玄奥。中国的方块字,在西方人眼里始终是神秘的。这是劣势,但同时也是好事;惟其难解、无知,才有对话的必要,才有交流的可能。独特的中国书法艺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开拓和发挥的广阔的疆域。预言家断言,下个世纪是东方腾飞的时代,那么,也是东方文化一展魅力的黄金季节。
书法,作为一种普通而又高尚的文化形式,它是一种绝佳的对话载体和交流纽带。由日本、韩国、新加坡而美国、法国、德国等等,迄今为止的近二十年来,书法活动逐步取得并扩大着的巨大成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经济是社会进步的直接动力,而文化则是影响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只有国势殷实强盛了,历史的悲剧才不会重演,那些远在异乡的国宝才可能回归家园。
海外书家,作为个体其力量虽然有限,但众擎易举、积沙成塔,无数个体的热情、爱恋、情谊和奉献,终能汇成巍峨屹立的巨人。饶宗颐、梁披云、潘受、王方宇、顾毓秀、熊秉明......我们可以这样举出一大串熟悉的名字,此外,还有很多书法家,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国外的书法学术团体和创作队伍日益壮大,与国内书法同道的交流活动日益频繁与深入,这无疑对推动对外开放政策、让世界了解中国、弘扬民族文化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展望未来,诸君齐努力,书法一艺,其功曷大焉。
六 协会书法
“协会书法”,是个在此暂造的概念,用以指书法家协会(尤其是协会领导)的书法。书法协会系统,无疑在组织、交流、促进、推广和发展书法事业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书法能有今天的局面,书法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与书法协会不无关系。集体活动是有一定优势的,它可以激发大众参与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并因之带动整体创作水平的提高。
能加入书协,最起码说明其书法创作水平不差;能承担书协的领导工作,也可说明其学有专长或者曾经做出过贡献、德高望重,自然其作品水平也不会差。常有人对书协领导的书法水平提出异议,其愿望和热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举个简单的例子,交通部长不必会开火车、农业部长不必会种玉米,是不难明白的事情。当然,不加入书协系统,也大可不必懊恼,因为,这并不表示你水平不够。有的人不愿加入,则另当别论。举办书法活动,比如展览,没有相当的群众基础是不可以的,但是如今书法家满街走、以递上一张印有“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的名片为荣幸的现象不稀罕,也着实令人沮丧。
协会书法家,作为统领潮流的源头和主力军,一般来说,其功夫独到与各开风气是不言自明的,不乏新人佳作也是份内之事。在此良好的基础上,协会成员应不遗失再造自我的责任感和机会,首当其冲,不断完善自己的书法风格,继续夯实自己的文化底蕴,如此方能使得自己更好地发挥作用,不致使协会成为攀比财富的舞会、堕入名利场的滑梯。发挥已经在书协的自身优势,不玩物丧志,下些真工夫,作些真学问,多一些书卷气,少一些市井气,多一些奉献精神,少一些自私心态,为文化建设和社会文明添砖加瓦,不应只是一句空话。作领导忙一些是不奇怪的,但若保持和提高水平则是不易的。古代尚无专业书家可言,自不必说,就算现代能书者中,李叔同、马一浮、谢无量、丰子恺、鲁迅、郭沫若、叶圣陶、茅盾以及沈从文、俞平伯、傅雷、朱自清、冯友兰、朱光潜、王力、翦伯赞、谢国桢、陶菊隐、商承祚、周谷城、钱钟书乃至当代施蛰存、陈伯吹、季羡林、周汝昌、黄裳、孙犁、王世襄等等,哪一个不忙,但哪一个又只是以书家面目示人的?他们能不失落其文人的心情,因而其书法中也就自然拥有更多的内涵供人赏读,比专门书家的墨迹还宝贵。
说了上面一些大话,但自信这不纯是“站着说话不腰痛”的空话、套话。
2000年2月8日晨起橐庵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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