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与钱钟书
——也算“打死老虎”
文/崔自默
一日,钱钟书老先生正在家闭目养神,忽听得有人大声砸门,当下一惊,心底暗道:“这是谁人?竟如此无礼!不该是电视台记者吧?这年头,电视台记者只图新闻效应,毫无理会别人心思,不为对方着想,径直胡来者比比皆是。咳,想来这帮年轻人在京漂游,也实属不易,还是打开门来看看,好言几句,打发走算了。”
钟书打开门来,见有一黑大汉双手叉腰,怒目圆睁,样子不像文人,但也不像恶人,心下又一惊,待稍定心神,和颜问道:“阁下贵干?”
“贵干?贵什么干?俺是给你比武来的!”大汉吼道。
“比武?我也不会武术啊?你找错人了吧?”钟书纳闷。
“没找错,俺刚才都打听清楚了。没错,你不就是钱钟书吗?是不是?”大汉问道。
“是啊,我就是钱钟书,一介文人啊,不是武夫啊”,钟书道。
“那就对了,好,俺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领教领教,看俺打老虎的本事到底如何!”大汉精神抖擞。
听至此,钟书先生脸色大变,赶紧左右张望一番,还好,没有人观望,于是赶紧弯腰,双手示意大汉进门来谈话,以免邻居住户出来围观,产生误解。“我一向本分,只是写写文章而已,何故得罪了如此一个武夫呢?”钟书暗道。
大汉进门,钟书关门。
“关门啊,咋啦?俺还惧怕你不成?”大汉又开始吼。
“你小点声,好汉,有话咱慢慢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哪里得罪阁下了?”钟书一脸委屈。
“咱明人不做暗事。听说,你不服俺的气,说什么打死老虎算什么好汉?可有这事?”大汉盯住钟书的眼睛。
“什么什么?你慢慢说。我不服你的气?打死老虎,什么意思?你是哪位?”钟书十分诧异。
“俺,景阳岗打虎英雄,武松,就是俺。你是不是觉得打死一只大虫特容易啊?你也有这本事么?莫非想和俺武松比试比试?”武松握了握拳,在钟书眼前一晃。
“失敬失敬。岂敢岂敢。我哪里有打老虎的本事,跟你比试我哪里是对手?”钟书满脸堆笑。
“既然没本事,那你就敢口出狂言?‘打死老虎算哪门子好汉?’是你说的吧?”武松追问道。
“‘打死老虎算哪门子好汉?’我说过这话么?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会说这话呢?不可能。你一定是听信谣言,被坏人挑拨离间……”钟书摇头否认。
“你看看,文人无德啊。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既然敢说,就要敢承认”,武松挺胸,仰眉。
“我真没说这话,我再没有水平,还不至于那么无知,说这种不着四六的蠢话吧?”钟书摆手,辩解。
“不拿证据,看来你不承认”,武松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熟练地打开一页,指给钟书看,并高声喝道:“你念念,你给俺念念,就这,最后一句!”
钟书念道:“‘我们应当看他怎样赶在他同时人之前,而不应当怪他落在我们之后。古人不作,逝者如斯,打死老虎够得上什么好汉?’”
“停!‘打死老虎够得上什么好汉?’就这一句,白纸黑字,你还敢狡辩?!”武松死盯住钟书眼睛。
“这篇散文是我写的,没错啊……我明白了,你是误解了……”钟书清楚了原由,当下有些释然。
“俺误解?这么简单的句子,俺再没有文化也能理解啊?俺武松从来不冤枉好人!”武松吼起来。
“你是误解了,不是,我是说,是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言下之意是……”钟书耐心解释。
“理解你?你让俺怎么理解你?难道说打死老虎还够不上好汉么?你言下之意,什么之意?讽刺俺?骂俺?”武松扯把椅子,一屁股坐到钟书面前,瞪着眼。
“你别急,这句话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这么理解。你要正确断句,意思是这样的:‘打死老虎’是指打‘死老虎’,不是‘打死老虎’……”钟书慢条斯理地说。
“你也太罗嗦了,简单点讲!”武松不耐烦。
“意思是说,打死老虎,打已经死了的老虎,就不算什么好汉。至于你,则大不一样,因为你打的是活老虎,不是死老虎,你把活老虎打成了死老虎,是当之无愧的好汉!你是好汉!”钟书向武松树起大拇指。
武松点了点头,随即道:“那你这句话就有毛病,得改!”
“其实也没什么毛病”,钟书讷讷道,“其实,只是标点的小事,断句可能会有点问题,会可能产生有不同的理解吧。”
“你是大学者啊。笔力高,语法妙,不成问题啊,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武松面带疑惑。
“也不能算是错误……只是……啊,小事一桩,这篇东西都写了好多年啦”,钟书高抬起胳膊看手表。
“小事一桩?那你咋就不痛痛快快,直接承认自己错了,不就得了?”武松略带讥讽。
“其实也不能算错误,当然,你说的也是,也是,我还真没太注意”,钟书象征性地微微点头。
“没注意?一字千金,一言兴邦,大学者写文章可一向严谨,认真,不随便,较劲,是吧?”武松开始奚落。
“当然认真,我一向深思熟虑之后,才动笔落墨”,钟书拍胸脯。
“那,俺明白了,你是明知故犯,有意这么写,奚落俺,耍弄咱这武夫?是不?听说你脑子特聪明,是不?”武松皱着眉,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活动腰脚。
“哪里哪里,都是他们在外边瞎说,替我瞎吹。我这篇东西,是写《休谟的哲学》,是纯学术的东西,不涉及其他问题,更没谈到武术,真的。”钟书解释。
“真的?没谈武术?那你提打死老虎的事干什么?”武松又坐下来,压低声音问钟书。
“那只是打个比方,当然,还有刚才说的,理解问题、标点问题,或者这样改改,‘打死了的老虎’,加两个字就行了,‘了的’……”钟书嘴里嘟哝着。
“哼,打比方,那你为什么不说打死一头狮子?非要说打死一只老虎?”武松奚落道。
“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说,老虎厉害啊,咱总不能说打死一只老鼠吧?”钟书幽默道。
“老鼠?仓库中的硕鼠?那你就是猫了,秉公执法,青天大老爷?出污泥而不染?不合群?脱俗?是不?哈哈哈哈”,武松憨笑起来。
“那,那,那可不行,惹麻烦,还不如说打老虎,你起码直爽,更是通情达理之人啊”,钟书也憨笑,“扯远了,远了,你看这休谟的哲学啊,是有意思的,我写这篇散文,是为了说明文化的通变,需要……”钟书开讲。
“休谟?休谟是干什么的?哪的人啊?”武松打断钟书。
“休谟,是18世纪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主要成就在……”钟书娓娓道来。
“外国人?那你可是扯远了,跟咱有啥关系?修磨修鞋俺管不着,也没工夫管。走人了!”武松站起身。
“那好,那好,你看,也没喝杯茶。真是的,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读书人,没想到。”钟书双眉舒展,起身恭送。
“怎么?俺就不能读一读书了?看不起俺,是不!”武松又站住了,但是头没回。
“岂敢岂敢,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文武齐才,难得啊。欢迎你常来聊天啊,真的……”钟书快步绕到武松前面,一边奉承,一边开门。
“俺知道,你心里正急着赶俺走呢,何必绕弯子,直说多好啊?拜拜。”武松大步迈出门去。
“是,是,是,你看今天,就两个字……”钟书嘀咕着,“真没想到,一介武夫,竟能看出我的漏洞……无心插柳啊……”望着武松远去的背影,钟书缓缓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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