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人爬山与否,山总是高的。不管谁爬上去,都要付出辛苦。不管谁爬上去了,不可能总呆在上面,他总要下来。
关于批评的一段对话
崔自默
问:我写一些小评论,是因为真心喜欢,才会情不自禁地赞扬或佩服。可是,若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看着没什么感觉的作品,生要写出好的感受、言辞,该多么难。
答:没有矛盾,能力怎么提高。文字像太极拳,云手,就高级了。
问:可我想说实话,可又发现往往有人会惹出官司。
答:还是尺度不准确,手段不高明。
问:很多人把学术问题和人身攻击混为一谈?
答:是的。没办法。
问:现在很少看到“批”的文章,都是在赞扬。那些都是真心的么?
答:人做事不见的要真心。
问:可文艺批评若没有“批”,还能称得上“批”评吗?
答:“批”,比也;“评”,平也。要称物平施,要圆融、贯通、达观、公允、公正。
问:怎么比?
答:只要排列、摆出来,客观陈述就行了。比如说你不喜欢那颜色、嫌颜色脏,你只要在它的背后树立一块白色的板子就行了,只要有正常眼睛视力、有基本的审美眼光,结论就有了。何况,还有喜欢脏颜色的,你觉得脏,别人未必觉得脏。
问:那不也就不能完全客观了?
答:有我,是必然的,只要你开口,只要你写文字、表达观点,就都是偏见,只是程度不同、量级差异。
问:完全的白板子,也不会有吧?
答:说的好!白板子,就是审美眼光,是尺度、标准。
问:评与平,就是讲究和气、和谐,心平气和吧?
答:主要是这样。批评家,不能做“不平家”,像鲁迅先生讽刺的有些人,“作品刚到眼前,便愤愤地磨墨”。
问:还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就大发议论。
答:是不理解人,没有“同情心”,不会设身处地。人跟人是有差异的。
问:是要讲究慈悲吗?
答:不仅仅是这个意思,还包括文德。
问:也是职业道德。
答:社会道德的认识,只是其一,但也是起码的要求。“同情”,是同一心情,不是隔膜,不是妄加指责,以己之长攻人之短,甚至固执己见。
问:要做到“冷静的同情”,的确不易。
答:是啊。偏偏井底之蛙,最为固执。
问:没见过别的,见识浅陋。
答:在它看来,是不得已。别无选择,没办法,劝不住,定数。成熟了就好了,也许永远那样。
问:可笑、可怜。
答:所以,只是陈述,尽量客观地,就很可观了,不需要骂人。
问:有人坚持原则,会遭到毁谤甚至报复,所以就随波逐流,又有失公允和风骨,真是左右为难。
答:左右为难,于是中庸,这好啊!
问:那就没原则了?
答:是摆脱临时的狭隘的小原则,遵循大原则。何况,你的原则就准确、可信、公正么?
问:这虽然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却很难有两全的办法,除了逃避,我们还能如何选择?
答:不需要逃避,因为本来不在其中,是句外人。也无法逃避,因为是个大限,客观存在,生活现象。
问:有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感觉到的,感觉会自我欺骗吗?还是“上天”的诡计?
答:自己欺骗自己,是客观的事实,成长分阶段,见识有次第。主观不能和谐客观,于是错位,即是欺骗。欺骗,只是一个词,不见得准确,言不及义,忘言得意。
问:事实,就是“上天”的诡计吧?
答:“上天”,也是一个概念,就是客观存在,是既然现象。“诡计”,就是人感觉到的不如意、矛盾心态、对立因素。
问:想不通的时候,我就把这一切归为命运和因缘。
答:“命运”和“因缘”,是好词,可以采取这种说法来接受、认识,很随意,是方便法门。
问:都是缘分。因为欣赏而为美,因爱而美丽;同时,又因为联想丰富,变出很多丑的内容。如何取舍呢?
答:都是辨证法、二分法,继续“二分”下去,就越来越细,分析越来越透彻。分析是科学的方法,细致了,就明确了,也就无所谓取舍了。
问:不细致,就必须有取舍,是吧?
答:当然,一个罗卜一个坑,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细致了,一一对应了,就准确了,不用费尽心机地去试验。
问:怎么做到细致呢?
答:继续下去,坚持下去。
问:何时是尽头呢?
答:不知道。认识是螺旋式上升的、变化的,也许还会回到原地。
问:不是不断在上升吗?
答:在茫茫宇宙空间里,无所谓上和下。有的,只是运动,只是变化。对人的认识与思维而言,有的只是变化。
问:宇宙,是时空,没有尽头,不可思议啊。
答:是啊,或许,也是一个概念,所以才有相对性,正如爱因斯坦所说。
问:宇宙、时间,也是概念?
答:或许。
问:物质与精神不就没有界线了?
答:本来没有界线,是人为规定的,比如地球上的国界、田间的町畦。
问:于是有了问题?
答:就有了局囿。间间小智,如何与闲闲大智相比?
问:间间、闲闲,中国汉字的解释和音训,真是高级啊。
答:音、形、意,是汉字的基础,它的出现,天地动容,鬼夜哭、天雨粟。
问:是仓颉造子吧?有那么大的功效吗?
答:神乎其神,也许有,不过,地球上有了文字,文明就开始了,麻烦也就开始了。
问:麻烦?交流不是有利于生存吗?
答:起初是,后来就麻烦,比如争斗、战争,比如焚书坑儒,不如文字狱,莫须有。
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答:的确。怎么说怎么有道理。
问:胡说也有道理吗?
答:可惜,天下没有完全的胡说,正如天下没有绝对无用的东西,垃圾还可以再利用。
问:文字被利用?
答:那是文化,是历史。历史,history,就是他的故事。一个人一个说法。
问:艺术史也一样吗?
答:更是这样。艺术是什么,难以说清楚。
问:根据自己的需要说,根据情况说?
答:当然。
问:不同意的就“清理门户”?
答:哈哈,没那么简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有生。”这是自然常识。
问:是发展的客观规律。
答:是定数。
问:是“命”?
答:反正是某种关系、法则、道理,具备巨大的力量。正如刚才说的文字的诞生,关联到很多其他的东西,都牵扯起来,就复杂了。
问:自然本来很简单吗?
答:应该简单,是生存竞争、自然选择,但人类的文明,使它复杂,但没有解决问题。
问:解决什么问题?
答:人类自己觉得有问题要解决,比如思考,其实,诸法空相,什么也没有,连最初想要解决的问题,也根本不存在。
问:那人活着干什么呢?
答:只证明在活着呢,活着本身只是一个简单的自然现象,不说明什么问题。问题都是脑子里的细胞运动,也都是概念。
问:脑子思维也是概念吗?
答:人类的思想,来源于脑神经的运动,其基础是概念的组装、结构。
问:到底怎么组织才好?
答:怎么组装都好,也都不好,或者说谈不上好坏。
问:有的组装是不是很有创意?
答:创意,也是一个概念,你觉得有创意,就有创意?
问:应该有个公正公认的尺度吧?
答:应该有的东西多了,实际上却未必有。
问:又回到了开始时的话题。
答:不管说什么,几个来回,都会回到原处。
问:思维是死胡同?
答:是“全息”,信息的关联,我觉得类似物理实验里的“连通器”,虽然几个分支模样有差异,但里面的水面高度都一样。
问:为什么不因地制宜而变化呢?
答:变是外在之形,背后的实质动力不变,所以还会回到外在,就是不变。变与不变,具有相对性、临时性,或许就是内与外的相对性,也是认识的局限性。
问:怎么才能做到内外一致呢?
答:“至大无外,至小无内”。“至”,就是极,就是尽,就是无穷,只是一个概念、理想,只能无限地接近,不能实际无成。又扯得太远了。
问:还说评论、批评,说它是一种推销广告,是不是太难听了。
答:难听,是你觉得难听,实际上,只要认识其客观性,或者换个说法,就正常了,就顺理成章了。
问:换个说法?
答:是的,只是一些概念,实际行为都一致,都是吃饭、生存,都是活者,都要交易、竞争,只是方法有差异。
问:比起其他行业的从业者,艺术家付出多得到的少,是不是?
答:也不尽然,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会得出相反的结论。
问:艺术家很轻松吗?
答:看跟谁比,比农民种地要省力,但费心。
问:有的艺术家不是很潇洒吗?
答:“有的”,这两个字用的好。真正的大师,不轻松,也不想轻松。
问:不想轻松,为什么?
答:简单说是个人的艺术意欲,复杂地广义地说,是社会和历史的责任感。
问:什么责任?推动历史和文化发展。
答:大概是,当然也是一种主观的愿望。
问:不见得能完成,是吧?
答:理想,就是以理想之,不一定能实现。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夹缝中走过去,就是一条浪漫之路。
问:你不是说过“浪漫就是责任,就是付出”吗?
答:当然,干什么都是付出,都是付出时间、光阴、精力,都是生命,在这一点上是平等的。
问:付出也会快乐,是吧?
答:是简单的道理。艺术家的付出,如果只是觉得是一种劳动,没有创造性的快乐,就累了。
问:创造就不累吗?
答:干什么都累,只要心不累,就感觉不累了。或者说,乐此不疲。
问:追求名利,就是吧?
答:正确。没有名利欲,就没有动力。
问:平淡,不也是境界吗?
答:是境界,但太高,一般人不配,没有资格。
问:平淡不是平常事吗?
答:平常,却不常。不凡,来自于平凡。坚持下去,一以贯之,就厉害了,化腐朽为神奇了。
问:用批评来提高知名度,可以理解吧?
答:无可厚非,只是不见得能如愿,人各有造化。
问:所以就更不要太苛刻。
答:正是。都不易,都很难,人不要总觉得自己不易,别人容易;自己在付出,别人是天上掉馅饼。
问: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答:对啊。所以,要理解、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问:谁得到都一样。
答:太好了。不管人爬山与否,山总是高的。不管谁爬上去,都要付出辛苦。不管谁爬上去了,不可能总呆在上面,他总要下来。
问:都一样,都公平。
答:所以,不要到处嚷嚷民主、自由,其实都存在着,只是你没有触摸到,不说明它不存在。
问:权利是相等的吗?
答:机会却是相等的。
问:最后的权利来自于最初的机会。
答:对了!先吃先饿,公平得很。
问:可有人不理解怎么办?
答:天下不能理解的东西多了,所以才有“怪现象”,等六十耳顺,司空见惯,见怪就不怪了。
问:那是不是就降低了社会责任心?
答:或许有点,但得失相兼,是等价的,但也总是临时的。“微波喜摇人,稍立待其定”,热闹的最后,都是冷静。
问:批评不需要责任心吗?
答:那责任的目标和方向是什么?
问:社会正义啊、良知啊。
答:正确,但不全面。
问:怎样才全面?
答:怎样也不可能全面,都是相对。何况个人以为的良知?
问:现在有的媒体架子大,相当一部分消息刊登要钱,买版面,正常吗?
答:很正常。大家都要登新闻,都要吸引眼球、知名度,怎么办?先来后到,来不及,怎么办,竞争,钱上找齐,公平。
问:新闻不需要社会道义吗?
答:一段时间卖不出钱来,发不了工资,就得关门大吉,还谈什么道义?
问:钱要从老百姓身上出吗?
答:“老百姓”是个虚概念,包括大家,每个人都是客户。
问:那么道德的自律问题呢?
答:那时另外的问题。
问:怎么就“另外”了呢?
答:收版面费用不完全需要道德自律,做假新闻需要道德自律,要分开来谈,要细致。“细致”,上面说过,只要细致了,就不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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