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汪曾祺
文/崔自默
《深圳特区报》的王樽先生打电话来说,今年5月16日是作家汪曾祺先生逝世十周年,知道我和老先生有接触,看能否写篇东西,我欣然同意。
思绪一下子拉出很远。
我上网搜索“汪曾祺”,有239000个网页;搜索“纪念汪曾祺”,有45300个网页。“江苏高邮将举行纪念汪曾祺逝世十周年系列活动”是这些纪念活动中最重大的一个:纪念汪曾祺先生逝世十周年征稿活动、汪曾祺追思会、第三届汪曾祺文学奖颁奖晚会·汪曾祺京剧《沙家浜》交响音乐会、汪曾祺书画墨迹展览、“回忆汪曾祺”作品新书首发式、汪曾祺电视专题片展播、汪曾祺水乡古街游、2007民间文化艺术周等纪念活动。
汪曾祺(1920-1997),作为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曾创作和改编京剧《范进中举》、《王昭君》及现代京剧《沙家浜》等。汪曾祺是江苏高邮的骄傲,他的家乡永远记得他;相得益彰,地因人名,他更给家乡带来荣耀。
我与汪曾祺先生相识不久,去他家拜访过两次,不料,他遽然辞世。77岁,对于才华横溢的他,可谓“英年早逝”。
我读过一些汪先生的作品,最喜欢他的散文和随笔,文字很轻松,笔墨间却饱含了人生的沧桑与豁达。记忆最清晰的是他写过一篇很短的随笔,大概是叹息怎么现在傻子这么多,那既是傻子自己的无奈,也是社会的无奈。
之前只在公共场合见到汪先生,第一次到他家是与梅墨生兄,梅兄当时在《中国艺术报》任副刊主编,发了汪先生一篇《毛泽东书法天下第一》的文字,观点突出、独到。到了汪先生家,我才知道他的画很高级。
有缘使我与汪曾祺先生更近距离接触的是车军老师,她写随笔,汪先生大加欣赏、鼓励。我和车老师以及她的女儿,参加汪先生为她组织的专门研讨会,深受启发。在车老师家的客厅里,就悬挂着一幅汪先生的画,淡黄色花卉,清雅脱尘。
告诉我汪曾祺先生去世消息的,是现任鲁迅博物馆馆长的孙郁先生。孙先生是杰出的作家、近代史专家,当时他在《北京日报》文化副刊,我也给过他一些稿子发表。其中一篇写茶的短文,发表出来的当天,我正好到了汪曾祺先生家,他的桌子上正好摆着,我说是我写的,他说难怪这么高明。我知道那既是客气,也还是鼓励之意。
孙郁先生告诉我汪曾祺先生辞世,我以为听错了,因为一个星期以前我还到汪先生家看过他。在八宝山公墓,大家黯然、惋惜、慨叹。
汪先生面色红里透黑,的确像过度饮酒而伤肝的气色。在他家,我与他不紧不慢地说话。他身子略弯,脖子向前探着,眼睛格外明亮,听我讲篆刻和石头。他手里拿着烟卷慢悠悠地吸,说话时一定带着笑,不慌不忙。他身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旁边摆着一张折叠床,墙角的一个大瓷缸里插满了他的书画卷轴,桌子上满是书、报、信件和各色国画颜料、印章。从盛墨汁的盘子里,传来缕缕墨香。先生出示他画的梅花、荷花等作品。他不是专业画家,但用笔却也讲究,尤其是设色,取淡雅一路,即便浓艳,也能有效地控制住,不入俗套,这完全是他的修养使然。忽然,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呻吟声,汪先生说是夫人卧病,我看得出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当时我哥在友谊医院工作,宿舍就在福州馆前街,家母到北京时,就住那里。汪先生家也在福州馆前街,距离很近。
第二次到汪先生家,是我去送我为他刻的一枚印章,印词是“莲花唱罢又一春”,是先生命题,那是他自寿诗中的一句。这方印刻的是长方形,准备给汪先生在画上作压角章用。他看了说好,我说猜您喜欢工细中略带粗旷的一路,所以刻了朱文。我告诉汪先生,我刚读了他在《文汇报》上发的《精品意识》一文,其中评画、谈艺,是中肯之论。先生呵呵一乐,说那是骂人的。他随手递过烟来,我说我有气管炎,但他的手坚持着不往回撤,于是,我跟着抽起来。汪先生给我讲他刚与邵燕祥等作家去南方一行的事情,脸上露出逍遥游的神情,他喜欢与朋友们在一起玩。那天,我还拿了一张秦砖拓片,我告诉汪先生,是我亲手拓制的,他说“那很珍贵”,我知道那还是鼓励我。拓片上面是龙纹,我告诉先生是我去咸阳时在秦咸阳宫遗址附近的村庄里偶然获得的。我叙述经过,先生兴趣十足地听着。他眯着眼端详那龙纹的造型,说这秦砖仍然存在楚人的风格;我点头称是,并私下佩服先生的博才多识,当时脑子里闪了一下乃师沈从文的影子。沈从文善鉴赏,我读过他一本叫《坛坛罐罐》的关于鉴赏方面的书。我请汪先生在龙纹拓片上题句,他欣然提笔,略有沉吟,写下:“秦砖楚韵,希世之珍。”我很高兴,说下次再来时送他一块汉瓦。先生听了也很高兴,说回头再给他刻个闲章。先生拿出几张画给我看,说是新作。我对其中的一幅荷花连连叹赏,他便看出我有索求之意,当即转身,落款:“持赠自默。”我连连称谢,握手话别。
我知道汪先生是美食家,本想找机会请他喝一次酒,喝半盅不会伤身体,先生也慨允。不幸的是,那次竟成永别。
汪先生忽然发病住院,五日后溘然长逝。他赠我的《荷花图》,我找出来仔细欣赏,一股清凉之风扑面——这竟是先生的绝笔。
夜里,有布谷鸟凄声鸣叫,在楼后的高杨间徘徊。我忽然想起我的父亲,也是在这春天里离开,不禁潸然。
我想送给汪先生的一块瓦当,准备好了,就放在明亮的窗台上,是吉语:“长生无极。”可是永远没有机会了。呜呼,人生朝露,只有这瓦石物件,可以长年,岂不痛哉。
在先生的追悼会上,我作了一幅挽联:“半盅水酒成早梦;一束莲花祭仙魂。”
此后,我每次到福州馆前街看望母亲时,走过那条略显喧闹的小街,就会突然想起汪先生。
我在主编《中华文化画报》时,在2004年第3期编发了一篇《豆腐女许淑云的诗意人生”》的稿子,介绍河北抚宁县农民女诗人许淑云。这篇稿子是上海的施行先生电话推荐的,我与施先生从此认识。巧的是,施行先生的姑父就是汪曾祺。施行搜集有汪先生的很多资料,我请他写一篇文章,于是在画报第5期上发了一篇《忆松姑——汪曾祺夫人的一段故事》。“松姑”就是施松卿,是新华社对外联络部的高级记者,福建长乐人。
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一百年呢?“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汪曾祺\崔自默
汪曾祺的绝笔画..............
汪曾祺题"秦砖楚韵,希世之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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