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王文英
文/崔自默
近来我写字较多,才有机会更多地思考了一些关于书法的问题。书法(calligraphy)与笔迹(handwriting)的区别,于外于客观,是写出的笔画其视觉感受的差异;于内于主观,则是个性学养与审美习惯的区分,然而这种区分,却往往不是可以自己左右的。这种不能,不是不想为,所以开始触及到不可言说的“道”,到了形而上的范畴。
见性明心之说,非惟禅释家的专利,在书法这一小道中,也可揣摩命理这一关要。如何左右自己手中的笔墨,即便它尚属于简单的物理层面的问题,仍值得思考。我想,你已谙熟此道,肯定已经掌握了一套经验。经验,属于习惯的组成部分。我越加坚信,人生的全部内容,就是“习惯”二字。一生坚持做一件事,或朝着一个目标学习、进步,并最后取得愿望的结果,这个过程,具体而微之,就是要改变平日的习惯。
《易经》,易径也,为我等提供出如何选择并改变人生不同时期路径的一种思路和方法。流行云者时风云者,其必轻去而不堪留。不知更化鼎新,永远只是随人俯仰,最终没有自家的胸襟风貌。
你的书法,基本是草书路数,用笔痛快,潇洒自如,即是你的长处。作为女性书家,你能如此干练地操纵这把笔,不是简单事。眼下书坛,从之者众,可谓繁荣,你能从中脱颖而出,自然是你天才的象征,也是你勤奋的证明。
草书的面貌,究竟是什么?这也需要看个人的审美习惯。从可见的两汉简牍墨迹,到楼兰残纸,到陆机《平复帖》,章草之法开始大备;其后,到传世两晋碑拓,到王羲之书法,今草可是蔚为壮观;再后至于唐人旭素,大草纯以性情出之,艺术特征臻于颠峰;再后,宋元明清,若黄庭坚、祝枝山、王铎、傅山等辈,非仅重视用笔,尤以线条来抒情。
用笔与用线,当区分对待,因其侧重有所不同。用笔以造型,在结体方面则要求重视传统基础;用线以造型,在风格面目方面则须反求诸己,个性的审美态度与创作冲动不可缺少。
你的书法,从以上两个方面分析,即可具体了解之,也可明确你他日的发展方向。当代书家包括学者,谈书法多不具体,也不实用,很难从中有所获益。对待传统的态度,应该持具体而辨证的标准,需要不需要,需要什么、需要多少,视个人情况而定。——这一点甚为紧要。
从你作品中分析,用笔已过关,如《春城无处不飞花》第二行的“柳”字,一个长竖笔,有空中舞铁线之用。当然,欲期老辣如挥钝铁之工,尚需时日积累,眼下亦大可不必刻意而为。你可着眼于空间造型,把书法推向一个崭新的视觉境界,届时,你即知“柳”字一长笔,更当如何便去。
在纸面上的二维空间有限的面积之内,展现和塑造一个三维空间的造型,是很难的,那是在一段时间内产生的自在之物。从中,创作者可以感受到极大的快乐,也同时可以勇猛精进。人所熟知的笔墨方圆、长短、轻重、快慢等等矛盾的因素,无非是为了创造这一段时间与空间的集合物,其中有情在焉。所有传世的书法精品,以是观之,会每每有所新得,亦可如面对当年的作者,欣赏其感人情景。——这才是艺术,而不是看似规规矩矩的毫无情感的机械劳作。敦煌写经是美的,其中有劳动之余的个性的精神舒展,决不是现代电脑打印机制作的呆板死物。
这种理想的追求,当然是在你已经有了相当基础之后,才可以继续要求的,否则容易堕入野狐禅。你现有的用笔功力,应该更好地利用,更有意识地应用到造型中去。在瞬间完成的使转连带之间,参差掩映,各相乘除,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会是另一番光景。如《春城无处不飞花》一条幅,如《何处秋风》扇面,甚或如《野花秋雨》对联,以至《看似成如》隶书对联,都不妨试以此法,忽有一日,你会知我非妄言。
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思想之中,最独绝最伟大的精华甚多,其中书论,比起一般文论来,更是精湛畅达。书论中之譬喻、比类、想象,乃个体天才的经验传达,倘非知音,难味其旨。只是简单地引用那些名句,不加细密品味,则如矮子观场,更遑论用以自己的笔墨实践。理论与现实结合,会是艺术与生活圆融无碍的浪漫享受。我等同道君子,共勉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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