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镜报》“密龛谈艺”之六
再再谈文艺批评的“同情心”
崔自默
“崔老师,读者说上期的谈话戛然而止,似乎意犹未尽,能接着谈吗?”
“上期什么话题来着?啊哦,‘科学批评’。其实,关于‘科学批评’的问题可以写一本书。我前几年在《十月》杂志写过两万多字的一篇长文,《批评学笔记》,里面涉及到很多文艺批评中如何量化、如何科学化的问题。”
“听起来似乎很复杂,‘量化’?咱一点一点来谈好吗?”
“你也怕乱吧。其实,很多问题需要条分缕析,掺杂在一起就会乱。胡搅蛮缠、矛盾纠结,就是把很多不同的问题和概念、环节,混淆在一起。本来问题就复杂,还想一下子就理清楚,只能‘扯不断,理还乱’。”
“是啊。《批评学笔记》,你怎么发表在《十月》杂志啊,那不是文艺批评刊物,而是文学类期刊啊?”
“缘分。当时主编是朋友,约稿子,我想写散文小说之类,但不是我的长项,也没有特殊感觉。于是想写一篇文艺批评的随笔,一下子写长了,就成了关于‘批评学’的专文了。其实,文学也需要科学批评,不然也容易衍生思想斗争。后来,我想尽快把这篇长文扩充梳理成专著,可是事情太多了,头绪太多了,就一直搁置下了。”
“批评学也应该属于‘科学批评’吧?”
“是的,虽然我知道科学与艺术的既有分野,但是,它们的确息息相关。虽然属于不同的水域,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科学和艺术,不是人类精神的全部,它们有交叉的部分,可是,还有两者之外什么都不属于的范畴。我之所以努力想艺术研究科学化,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少一些浪费。否则,所谓的学术研究,大多是重复题材,即便有个性的演化,也是细枝末节,无关乎大局。为论文而论文,为学术而学术,遭罪啊、造孽啊。学术研究的成绩考核,也以专著和论文数量为标准,荒唐啊。按照我的‘科学批评’的思路,大家有必要来讨论一个客观的标准,科学化,也许就事半功倍一些。”
“你写过《救救学者》,《文字出版量应该受到限制》,都是这么考虑的吧?”
“是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汽车废弃排量有标准,废水污染有标准,文字出版垃圾量没有标准,怎么行呢?我很多年前就写过《文化垃圾问题》,嗨,没人管啊。拉动需求,片面考量出版量,很幼稚啊。也许是为了大家都有工作?忙乎着造垃圾,还不入歇着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标准很主要,对吧?可是艺术批评怎么才能科学化呢?”
“科学,就是分科之学。分析、综合,讨论标准,即便不能获得完全满意的标准,也会向理想趋近了很多。理想,就是以理想之;未必能实现,但不排除去努力地不断趋近。”
“科学,是不是仍然属于一个概念问题呢?”
“问得好!我的《艺文十说》一书中有一篇‘概念说’,我认为它很重要。几乎所有的学术问题,都是概念解释问题。甚至人类的行为,也是概念问题。生死,时刻在发生。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就是这个意思。人们都怕死,其实是害怕‘死’这个概念。什么是‘死’呢?谁也不知道。”
“那‘科学批评’问题呢,也是概念?”
“问得好。事实上,讨论概念,也就是‘科学批评’的主要任务。概念的认同,就宛如大家合作,要签订合同,事先约定条款。学问,也是商量出来的,大家谁也不能代替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千万不能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要有‘同情心’啊。”
“‘同情心’?怎么理解呢?”
“我《艺文十说》一书的第一篇,就是‘同情心说’。文艺批评需要‘同情心’,这不仅是伦理道德方面的要求,而是科学批评的必备条件。‘同情’指同一心情,设身处地,真实地把握第一手资料。切不可疏于考察,在不了解具体内情的前提下仓促假设,胡乱猜测,妄加指责。”
“有一个问题我想再问问:这段时间以来的‘流水作业’事件中,你拍摄的老师作画的照片,被别人曲解、误用,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有些人缺乏‘同情心’呢?”
“嗨,你开悟了!同样的资料,可以被不同地理解、阐释。阐释过度、不足,都是曲解。不管有意无意,客观上是错误的。糊涂人和坏人做事的结果,是一样的。要恰如其分,要适度。很难啊,可惜,愚蠢人太多啊。”
“你再举一个例子好吗?”
“好的。比如有人呼吁科学自由,那么请问‘科学是自由的么?’这个问题,要具体分析,看谁对谁说、怎么说。科学对它自身而言,作为自然存在,当然是自由的,其法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科学作为人的一种行为,客观而主观,不是自由的,必须遵循一定规矩,不能随性发挥。科学作为社会分工,需要支持,就必然被管理,不自由,奇怪么?”
“不过,要每个人都这么理性、清醒、内行,好像不容易吧?”
“当然。不过,我们在文艺批评中,要尽量互相谅解、理解——批评者与被批评者,都应该这样。大家都不容易,相煎何太急?以偏概全,盲人摸象,如此自信者比比皆是。知音难啊!何况,大象无形,谁也不可能看到全部。精品至美,往往藏之名山,束之高阁。名下无虚士。山到成名毕竟高。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天上没掉馅饼的。得失相兼,祸福相倚。要理解别人幸福后面的痛苦。要看到别人黑暗后面的光明。”
“‘要理解别人幸福后面的痛苦。要看到别人黑暗后面的光明。’——你的‘同情心’名言啊!”
“口头禅容易,做到真实了解、批评剀切,谈何容易?拿创作来说,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做不好,只是事情太多了。太累了,此时,面对一幅作品,往往不能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不完美是必然的。所以,读者观众不能横加非议,说长道短。艺术家也应该得到‘同情’,如果他不能尽心尽力也属于‘无耻’,那他是否也有‘无耻’的权利呢?你有批评的权利,别人也有不接受批评的权利啊。人们在主张自己权益的时候,容易侵略别人的权益。”
“记得你还有一句名言:‘所有观点,都是偏见。’你能进一步解释一下吗?”
“‘东向而望,不见西墙。’点不是线,更不是面,这个道理不需论辩。于是可知,所有力争短长的辩论者们,都应该反省:自己错在哪?对手对在哪?不过,作为一个特别时期的案例,一旦发生了,只要热烈参与并成为话题的人,就都已经付出‘牺牲’,并等待将来成为更多参与者评头论足的目标。一个巴掌拍不响,应该互相感恩啊。”
“这个时代也需要话题,是吧?”
“关注,就可能会成为品牌。大师,应该有话题、故事。”
“故事是需要制造的,是吧?”
“古已有之,制造故事,甚至编造。现在信息时代,眼球经济,‘关注型经济’;什么被关注,就有可能成为经济增长点。人类行为中,交易、买卖、合作客观发生,只是说法不同。粗糙与文明,界限并不明显,何况判断标准的自由度很大。文化交流需要条件,和则平,冲则动,变则通。revolution与reform(革命与改革)之间,变动形式与规模有一些差异。互补是必然的,有感斯应。刺激与被刺激,是同时的。占有与被占有,是同时的。彼此都一样,同性恋?”
“哈哈哈。”
“敌人,是最好的知音。朋友都各自忙碌着,雇员下班就都休息了;只有敌人,不用你发工资给奖金,点灯熬油地勤恳刻苦地关注你。是吧?”
“哈哈哈,应该感激,对吧?”
“当然。‘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老子智慧啊。左右逢源,善于把握时机啊。无摩擦平面不存在,只是物理学理想模型。摩擦力是前进的条件,这毋需假设。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等量,理不难解,行有不逮。‘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即应。’忍辱波罗密,需要实修啊,假如在劫难逃,就因势利导吧,缮性而修德。道高魔高,相得益彰,淡月追陪,奈何奈何。”
“又到长度了,暂且休息?”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