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可以被看得很简单,但实际上,其中的确可以涵蕴复杂的道理。对于画理的认知与实践,需要一个具体而微的过程,比如说从无到有易,从有见无难;从白到黑易,从黑见白难;从虚到实易,从实见虚难;从简到繁易,从繁见简难;从疏到密易,从密见疏难;从藏到露易,从露见藏难,等等这些,都需要一个思辩的态度。
画家张九千(建斌),是我多年好友,他是一个聪明人,因为他没有把画画看得很容易。有了这个思想基础,他画画就认真,因为认真,就舍得花工夫,进步就快,就有了今天属于他自己的风格面目。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一个无限值,谁也无法彻底逾越,只能是靠不断进步来趋近它。糊涂的画家,没有认知的思想基础,永远没有所谓的进步。画为文之极,九千喜欢思考,也善于表达,这无形中使他的学养和问题,也透露并滋养到他的画作之中。
多才多艺,对于画家而言,要想获得不凡的成就,似乎是必需的。九千原来的专业是版画,对构图、色彩、肌理等细节的把握,应该是本色当行。后来因为工作之需,他搞图书出版的装帧设计。为了设计出一流的图书装帧作品,他要读文学、哲学、历史、美学、心理学等等书籍,还有会自己操作计算机,尤其是要走在时代的前沿,沟通鲜活的市场信息,与世界一流水准的造型家和视觉艺术家交流。有了这样一个丰富的艺术实践,对于九千从事国画创作,无疑是好处甚丰,这也许是其他画家所不具备的实践资源和知识储备。设计学,在有限的空间内,使用形式化符号化的东西,最大程度地获得视觉的审美效果,而这,也恰恰是需要反复品味和理解的画理的高明所在。绘画需要符号,而这符号,是夸张了的、抽象了的、象征化了的东西,是熟练了的、提炼了的、升华了的语言形式,不是一般意义上所理解的简单层次的与具象相对立的所谓的“抽象”。没有设计、没有组织、没有秩序的空间、构图和颜色,不能成为一幅好画的内在因素。一个没有设计思维的画家,要想获得超凡脱俗的视觉效果,是不可能的。丰富而恰当的审美经验的积累与应用,需要摸索很长一段时间,事倍功半是在所难免的。九千则不然,他有了从事设计专业的机缘,可谓曲径通幽、事半功倍。
曲径通幽,是画面画理的一大妙处,九千在他的画里把握住了。他的人物如此,山水如此,尤其是他最擅长的带有吉祥意味的羊群,有他的标志性。他能在有限的画幅里,容括下很多内容,有羊、有山、有树、有人,完全依靠笔墨线条的流走、冲突、调解,纵深进去,次第摆布,有板有眼。也就是在这个戏剧性的情节当中,中国经典画论所强调的“计白当黑”这一矛盾性的画理,得以实践和实现。此时的“白”,不是绝对的静止的空洞无物,而是中国画所特有的审美特点和思维模式;此时画面上留出的空白,其意象不同于西画上的抽象的虚空,而是可以通过有形的视觉物象,来引领进入一个更为丰富的氛围之中。九千画一张画,有时需要很长时间,这足以验证我对他画面的具体分析。道心惟微,要切实地揣摩“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要不断地刻苦地动手。一次次,在一张张白纸上,从第一笔落下,即开始了从无到有,开始了塑造一个或熟悉或异样的空间。有时,九千很少使用颜色,依靠黑白的对比,强烈而奇妙,在尽量简化的笔墨融合中,在白底的衬托下,突显出心中的意境。
符号化的分间布白,与奇正相生的空间构建,使得九千的画面时有妙趣,触及不期而遇的艺术效果。作为视觉欣赏的绘画,其审美境界的获得,与音乐、建筑、舞蹈、摄影等有所不同,所以如何在咫尺空间内“造境”,是一大难题、一大学问。真境逼而神境生,最到位的笔墨,便是最好的笔墨;反之,笔墨累赘,效果却事与愿违。在山水和人体的画作实践中,九千掌握了一套自己习惯了的“语境”,既而他应用到有现代意识的符号化作品里,比如羊群,松紧有度、擒纵自如,容与徘徊、优游不迫,殊为不易。
组织并参与社会活动,对于当代画家而言,不仅无可非议,而且应该赞赏。大画家,拘泥局限于自己的画室,履行寂寞之道,是基本要求,更进一步则当有兼济之心,承担社会责任和义务。在广阔的社会天地中,无疑会有益于贮存胸中气象,同时,在与同行画家的交往交流中,可以参照画论画理之与时代实践的关联,印证个人性情之与社会人文的交互作用。个体是渺小的,只能占据有限的时空。个人心中的世界,会不由自主自然而然地流泻到画面上;画家的大与小,也在此间群分开来。造型空间是有限的,意象空间是巨大的,而心性心理的造诣则可无远弗届。写此与九千兄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