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的狂者
——崔自默《为道日损》读后
文/雒三桂
三百多年前,当八大山人用自己真诚的心性面对万物,用简洁至极的笔墨传达天地无言之大美的时候,绝想不到在他身后会有那么多的崇拜者。艺术家如果没有真纯如赤子般的心灵,就无法传达天地无言之美。用老子的话来说,这种真纯似赤子,如婴儿,所谓“含德之厚,比于婴儿”,“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因为内心如赤子,如婴儿,对待恶俗的社会,就表现出赤子般的天真而不拘束,用至情至性对待万物。在俗人的眼中,这种真纯淡泊、至情至性却是疏狂,是不羁,是怪奇。殊不知,这疏狂、不羁、怪奇正是艺术家真情的流露,自然的大雅。不谐于俗,在俗人的眼中是不近情理,殊不知他正是上天赋予艺术家的高古之姿,绝世之态。因为是心灵的流露,所以才会狂态可掬,同时而又清气逼人。假如不疏狂、不怪奇,反而见出其内心的平庸。于是,在八大山人的画作中,我们见到了从未在中国画中出现的怪眼圆翻的小鸟,空灵无物而自在游动的游鱼、逸笔草草的瓜月、山石,见到了那么多怪怪奇奇、天真绚烂、简到极处而又鲜活到极处的伟大的艺术品。笔墨之简括,精神之独绝,绚烂之极,复归平淡,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在中国绘画史上大概只有八大山人一个人做到了。设非其人,绝无其艺,我们无法知道清代以来有多少人模仿、研究并试图接近过八大,只知道时至今日还没有哪一位艺术家可以达到他的境界。
三百多年后,八大山人的崇拜者中又增加了一个叫崔自默的人。因为崇拜,所以研究;因为下大力气研究,所以有大收获。与一般八大山人崇拜者不同的是,崔自默不是泛泛地膜拜心中的偶象,他敢于也有能力将自己的偶象拿来剖析,而且是条分缕析,倾其所有,不留余地。崔自默全面的学术背景知识和独特的研究视角,使他更容易摆脱旧思路,划破皮相,走近真实的八大山人。八大山人那些用疏狂之气抒写出来的水墨花鸟,八大山人真诚清纯的内心世界,在三百多年之后,找到了一个决好的知音。
《为道日损——八大山人画语解读》,就是崔自默对八大山人的人生与艺术的全面透析、倾其所有的结果。做到这一点,不仅要求研究者有渊博深邃的艺术和哲学修养,更要有一个敏锐而清纯的心灵,通过八大山人传世的画作去贴近八大的心灵,体悟八大的境界,在八大的精神世界中游走,并随时撷取蕴藏其中的珍宝以馈遗世人。崔自默正是这样一个深刻而善悟的研究者。
通过《为道日损》一著,我们知道了八大山人这个遗世逃名者是一位俱道适往的真正的隐者,是一位天地永恒之美的体悟者和真正的表现者,是触物观照、至简至净的中国笔墨艺术的伟大实践者,是为道日损、守道以约的艺术思想者,是崇高简净、浓情充满、“书法画法前人前”的伟大艺术先行者。从八大山人的画语中,我们读到了一个经历坎坷、忍辱生存的八大,一个融合了儒、道、释三家而更具儒家脉统的八大,一个笔如金刚杵、神化奇变、不可仿佛的八大,一个精神独绝、不谐于俗的八大,一个天才卓荦、平和冲融、至真至纯、敏感朴实的八大,一个淡泊平易、生机无限的八大,一个内心寂寥虚豁而物莫之逆的八大,一个寂然凝虑、无我以观物的八大,一个诗意盎然、一派禅机的八大,一个涉笔成趣、简静清淡的八大,一个笃志力行、明理诚意的八大,一个技近乎道、一笔不易的八大,一个匠心独运、得意忘形的八大,一个奇崛古奥、精谨练达的八大,一个笔墨相悦、遒丽晶莹的八大,一个静穆、单纯、典雅、高华的八大……
山石嶙峋,寂寞花开;潇潇落叶,漏雨苍苔。在八大的画作中,我们体验到了人生的百味,体验到了一个艺术灵魂的孤寂和无奈,更体验到了悟道明理、大辩若讷者的不言之言。八大山人是一个真诚的狂者,而崔自默,应该说也必须具备八大山人的某些习性,否则他不会成为他的知音。倘若没有那种不群的灵性、真诚与清狂,没有那么巨大的热情与精神的贴近、投入,没有大量笔墨实践的经验、揣摩,崔自默是无法在八大的艺术之中读解出那么众多意味的。
“墨点无多泪痕多”,八大山人也许隐约料到自己的画作会让后人细细揣摩,包括误解。崔自默的博士论文导师范曾先生曾经说过,八大山人的艺术是“极致的理性与极致的热情的高度统一。唯其如此,八大山人的作品才有了永恒的亲和力,它不会停留于封闭与内向的自我直觉观照,他赋予形象的是人类普遍心灵可以接受的美感,而这种美感具有着八大山人强烈的个性,有着不朽的独特魅力”。八大山人的艺术,就是一种自在本真的生命体现,所以能臻达艺术高峰,跨越一时一世,成为永恒。无论时间怎样流逝,八大的艺术都用其清朗的光辉照亮着所有真正中国画家的心灵,崔自默就是其中之一。
《为道日损》虽然针对的是八大山人一人,但崔自默不仅至于此,他史论结合,通过对八大山人个性化的内心世界和艺术语言的深刻剖析,向我们说明了八大山人之所以成为八大山人的理由,展现了艺术的普遍规律和科学成分,同时为中国美术史的研究法提供了一种新思路、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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