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张汉画像石拓片
文/崔自默
伏羲与女娲/汉画像石拓片/范曾2001年题.崔自默2006年题
那天谈女性艺术时,我用了《易经·系词》里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一句。这句话,其实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的自然现象,天在上面、地在下面,不是着意讨论人世的主观判断的男女地位问题。孔子可能在当时也会认为男人应该超越女人,但不见得能预料到今天女性的实际地位,以及阴盛阳衰一类的琐细事情。
“天在上面、地在下面”的判断,只适合在地球上观察,假如到了太空中,就没有了上下左右。茫茫无垠的宇宙时空中,没有上下左右,那是什么境界?一定十分高明。
小时候,觉得地球那边的人们,脑袋朝下,一定很难受。随着慢慢长大,认识水平逐渐提高,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思维为之局限、困扰。
忽然想起一张汉画像石拓片,是徐州师范大学诗人邵盈午教授拿来北京,一起到范曾先生家,先生当时题了字,后来转赠我。“伏羲、女娲、神农三皇之世,众美所在,以大道未废,无仁义也”,范先生如是说,是憧憬那远古洪荒的时代,虽然原始但却属于人类健康的童年。那时候,虽然科技文明极不发达,但没有今天机械的、信息的、商业的残酷竞争,没有环境的污染,没有需要治理必须面对的种种复杂的社会问题,还是相对很悠闲的。范曾先生所谓“大道未废,无仁义也”,典出《老子》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此义甚深。
“大道废,有仁义”一句,据说有古文字版本与之相反,作“大道废,无有仁义”;对比读之,似乎悖论、矛盾,但实际上,还是在对立中求统一,是针对事物发展与存在的两面性而立论。“智慧出,有大伪”,这句话,很实用,那些似乎很诚恳憨厚甚至有点愚的人,很多情况属于大智若愚,深藏狡黠却不暴露,于是才会“傻人有傻福”,沾了便宜别人还以为他吃了亏,甚至替他打抱不平。“过默藏奸,过谦怀诈”,“巧言令色鲜矣仁”,这些暗含哲思的深奥话题,只是根据普遍统计规律而得,假如网漏吞舟,委屈了真君子,那也没有办法。
我在这张拓片的右边,题了《易经·系词上》开篇的一段话:“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这段话,可谓深奥,也很实用。我反复揣摩,其中“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之句,真是妙不可言。易知与易从、有亲与有功、可久与可大、贤人之德与贤人之业,到底何去何从?值得思考,尤其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简易言之,变化是必然的,无常是客观的,道理是辨证的。
类似的伏羲女娲交尾图很多,我没有兴趣把远祖图腾与蛇形想象挂钩,却愿意把图中纠缠的“长尾”看作“天构巧合”,视为人类生命认识的螺旋式上升过程,那简直就是人类基因的最早发现模型。1953年美国生物学家詹姆斯·沃森与弗朗西斯·克里克共同发现了脱氧核糖核酸(DNA)分子结构的双螺旋模型,并因这项基因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获得诺贝尔奖,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到过中国的这张早在汉代就面世的画像石,可真是巧合。
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也许本不是什么巧合,被认为巧合,就真巧合了。巧合——也许正是自然万物的基因。
的确,沿着“巧合”的思路,为科学研究曾经提供过不少启发,还一定会继续启发下去。艺术创作也一样,视错觉、大脑幻觉、“格式塔”、弗洛伊德心理学、禅悦、阿Q精神等等,真是精彩。也许,生活本来如此,可是探究本来,会无休无止,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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