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通信选之<<答可航>>(1)

崔自默
 

可航：

你叫我“恩师”，我不敢当。我于你何恩之有？我倒是应该感谢你们几个学生，来鼓舞我激励我不断进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教学相长，切磋琢磨，是中国传统教育思想的精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法不孤起，仗境方生”等等，也在在指出教育行为之中主体与客体之间相互作用力的实效性和等价性。

你们拜我为师，其实是“发心”，是你们愿意以己为师。以心为师、以法为师、以道为师、以德为师，无我无法，始能大成。你人为鉴，推心置腹、设身处地，内心自然澄明洞彻。

“镜中人”，便是自己。庄子说“圣人用心若镜”，也与佛家所谓自净其意、自觉同一理路。我之所以敢于接受师号而不多加忐忑，也就是看到了教育过程的互相性，还有，教育与学习是每一个人终生都需要实践和完善的必然行为。“法尔如是”，我只不过愿意勤加体验，探索发现，或许偶开门户，指点出来，省却后学摸索的时光，以便把宝贵的光阴用在更有效更实惠的方面。

你想到练书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然，你想不到练书法，也无所谓，因为很多事情值得去做，同时又没有完全必须要做的理由。那天我问你那方篆刻“真水无香”的毛病所在，具体而言，就是“真”字笔画过简化，以至可能误读为“旨”；“香”字中间一竖画应该通下来，才是“禾”字，不然上面就成了“犬”字形；至于印面文字的读写顺序，应该自右而左上下来读，也可以回文环读，至于交叉错综则不可，会误读。这些都是具体问题，也是常识。常识，你可以在书本上找到，不必求人做答。

至于你今天问我书法学习的道路问题，我在相关的书法学文章中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如果你只是想入门，当然现在是入门阶段，你可以随便找基础的书籍来读，总之，条条大路通终点。请教别人当然也行，最后的终点也必然一致。假如你“问道于盲”，那也是必然，因为你本身不辨认方向，怪不得别人。也许你会觉得假如不得其门而入会走一些弯路，但是弯路是必然的，只是长短和多少问题，也不管你选择的道路正确与否。过程，就是弯路。没有弯路的曲折，何以领会直接效果的效用？没有挫折的逐渐升级之苦恼，哪里体验得到“一超直入如来地”的刹那喜悦？

书法，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艺术门类。说它是东方美学的核心，似乎过于抬举它，但是，即便这么抬举它似乎也不为过，因为“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阳的光辉”。中国的哲学的博大精深，可以在任何一门技艺中体现。不管从哪一门技巧进入，到最后，终极境界都是一致的。中国的医学、音乐、武术、京剧、绘画、诗词等等，都是如此。人还在半路上探索挣扎时，一知半解，怎么说怎么听都无所谓，但一旦期望到达最高境界，那就难了、就累了——那需要生命的感悟，那是精神的寄托，那是形而上的所在。“见性明心”，只从文字上解决不难，践而行之就不那么容易了。

“道无问，问无应”，面对常识问题，我们难以做答。

你陈列的学习书法的几个理由，都很好，然而最重要的是开发乐趣。乐趣是最好的老师，当然在没有能够品味到乐趣之前，是要受到技法的阻挠，不能体验游刃有余。忽然一日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就快乐莫名了，就可以乐此不疲了。艺术成为生活方式，是理想，也是无奈。眼前，书法可以作为你一个修身养性的工具，至于能否最后“有用”，那要看缘分；当然“用”有大小，又要受到个人器量与造化的最终限制。

我给过你《章草》一书，你可闲来再品。你入手假如从章草开始，那一定可以很快超越一般书法家！“取法乎上”，起码，可以思过半、得其中矣。至于修为与道性的深远问题，你可以反复阅读我的《为道一损》一书，来揣摩、仿佛。

你练习字的样纸可以拿给我看，我具体给你分析笔画和字型形式，以及视觉审美背后的高级的精神力。

相信你的悟性，能帮助你。功性俱加，人之所望。有了能驾御复杂场面的本事，再用到书法章法和字型上，就会有跌宕之气。大英雄若王羲之和颜真卿等都是大书家，因为心中有大气象，自然笔下抒而发之。小家子气是成不了大书家的。气象，不是书法技法能解决的问题。

更大的问题仍然是社会实践，那要比简单的所谓学术复杂得多。很多所谓的学者，学术只不过是他们混饭的工具；所谓“著作等身”只是他们自己荒唐的荣耀，其实真是社会的累赘与负担，是间接的糟践森林。“艺术研究”无所谓兴旺不兴旺，也许越兴旺就越浪费，间接浪费社会资源。讲究科学发展观，不光是直接的科学部门的事情，更应该从文科入手。文艺学看似风光，其实是锦上添花的环节，主张不当，暗含的危机也会大，给社会造成的浪费和负面作用也可能很大。文艺无关乎吃饭，却因为会影响思想而耽误吃饭。文化是吃饱之后的事，而艺术则是考虑如何吃好的职业。

好了。理论是苍白的。

崔自默 2009-1-18 21：0

[附录]可航来函

自默恩师：

从今天起，我决定练习书法了。我怕一入手就走错路，于是慎重向您请教。以我这样的性格气质，应该走哪条路呢？还是需要在今后的学习中逐渐发现？对于我这样一个初学者又该怎样起步？

您也许会问我为什么“突发奇想”要练习书法，答案很简单：在您几年的学术引导下，我已经对书法产生了兴趣，想要进一步学习和研究它。学习和研究，只作纸上文章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相应的实践，这点您肯定赞同。

您也许又要问我学习书法的目的。我的回答是这样的：其一，为学术研究做辅助。其二，作为您的学生，如果文章写得很好，却无丝毫笔墨实践，恐怕也难向大家交代吧。其三，倘若能通过练习书法修身养性，更好的学习和生活，不是很好么？其四，我一直想今后能为您写传，可要想写您、研究您，不进行相关的实践，也谈不上游刃有余地驾驭文章。

“为什么要向我请教呢？”您大概接下来要问。“因为我尊敬您的人品，崇拜您的学问见识，更喜爱您的书画创作风格。”这样简练的回答能令您满意么？

不知道我这些理由对于向您请教练习书法的相关事宜是否充分？请您百忙中予以答复。

从此，我将逐步通过邮件将我练习书法的心得一点一滴汇报给您，也希望得到您的教诲。若干年后，这些信笺也许会成为我回望自己所走道路的见证。这条道路，离不开您的引领与启发。

十分感谢。

可航2009-1-18 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