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夏丏尊手札随笔
文/崔自默
我曾缘得夏丏尊先生家书七封,在瞻阅其墨迹的同时,对这位我喜欢的近代作家增进了一分了解。同时我觉得,像夏丏尊这样了不起的人物,难能可贵之处,是有一颗平常心。丧子之痛、亲离之苦、生孙之喜、战乱之扰,此外,为了生活开支,他要为存款利息、黄金价格、股票等日常琐事操心,但是,他一片淡然地来经受和承担这一切,他能心无挂碍、时时譬解。人,都要与世俗猬务接触,但能随遇而适,坦然处之,却并不容易。
夏丏尊(1886--1946年),是著名学者、教育家,原名铸,号勉旃(旃,音zhan,“之焉”合音)。1912年时有施行普选之说,他恐怕当选,便改勉旃为丏尊,因“丏”字极易被误写成“丏”字,有意使人写错字而造成废票;实际上后来普选制并未真地实行,而他的丏尊之号却成了终身行名。他,是20年代引人注目的所谓“白马湖作家群”的领衔人,这群作家,包括了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俞平伯、经亨颐、匡互生、刘薰宇、郑振铎等等,他们以友情把艺术、文学与美育等融合为“华彩乐段”,至今令人艳羡不已。
这是弘一大师记述1913年时的事:“有一次,学校里有一位名人来演讲,那时我和丏尊居士却出门躲避而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当时夏丏尊曾对我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那时候我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很有意思。这可以说是我后来出家的一个远因了”(《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李叔同天生的佛性,当然是他出家的更直接的原因,不过,其“远因”——当时夏丏尊的一席话,也是不可忽视的“催化剂”。我们或许都有这样的经验,挚友知己的一句话,的确就成了自己人生转捩点上作出抉择的外因和动力。
弘一大师在《致夏丏尊遗书》中偈语有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些话,与他圆寂前三日绝笔“悲欣交集”四字一样,可谓情理之极、实在之极。佛性与人情、天上和人间、理想和现实,都会交集到每个人身上,不光弘一大师,还有夏丏尊,还有我们。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之语,当我们品评任何艺术比如书法时,都可以引以为鉴。庸俗化、市井化、简单化固然不行,而神话化、虚幻化、抽象化也不足取。对于某人其艺,最贴切的观察方法,就是实事求是地去了解其人。其人等于其艺,信然!
观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稿》、张旭《肚痛贴》等传世名作或者八大、青主、弘一等墨迹,你可以问,我怎么就看不出别人说的那么多内容来?问的好。读者与作品之间是需要沟通的。在你对某人不甚了解的时候,你与其作品之间,必然存在一层隔膜;而当你熟悉了他本人详细的背景材料之后,你自然会从其作品中逐渐发现更多的内涵。这种内涵的发现,虽然溶注了你自己的个性因素,但决非一个无中生有的过程,而是你与物化的作品之间,形成了一种沟通。这种沟通,由其人而其艺,使得你对作品的读解,变得贴切。
书法风格的多样化,也是由人的性情的多面性而产生的。对于某人作品的喜欢或者不喜欢,也是在你知其人之后,这种感觉才愈加强烈的。
1999年9月8日晨起于橐庵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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