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题签
偶尔翻检书物,找到两个前辈给我的题签,一个是王朝闻先生写的,一个是刘炳森先生写的。
王朝闻先生他是美学泰斗,雕塑水准独到而高超。记得在1995年左右,我经常到王老家,把我的篆刻新作给他看,并给他刻过一枚印。他在信签上信手给我写过一首打油诗,是夸赞和鼓励我的篆刻的,我曾经夸耀给篆刻同道看,可惜,这张信签纸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1997年,我拿一个装订的本子给他看,里面全是我的印章作品,说是有出版社要出版,想请他给写个序,他说:“你刚给我编辑完我的《王朝闻集》,我给你写序,有吹捧之嫌。我给你题个书名吧。”他用尼龙笔给我写了“自默印痕”,并署上“再嚣楼主应嘱”,“再”是“在”字之笔误,“在嚣楼”是他的斋号,应为他觉得红庙周围总是有嘈杂的声音,还有暗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心态。
走出“在嚣楼”,我当即到隔一个门洞的周汝昌先生家,他除了红学大家的身份外,还是文艺理论大家,对书画艺术更是内行。我把我的篆刻给周老看,他很喜欢,我提出让他给我的篆刻集写序的要求,他慨然答应。过了两天,我得到周老寄来的序言,对我的篆刻给以很高的评价。认识周老很多年了,记得在认识不久之后他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就有五绝一首赞我的章草书法,对我而言那是极大的鼓舞。
除了篆刻之外,我还给王朝闻先生看我写的文章,彼时,我经常读他的美学文章,也受到影响,当然不如他的文字工夫老道,于是,虽然总是想把更多的思考和意思埋藏在语句之中,但是却很晦涩、不畅。王老给我改文章,圈圈点点,勾勾画画,他改文章的速度很快。熟悉他的编辑都知道,他的文稿在付印之前都会被涂改的面目全非,他戏称那是“放风筝”。
1998年左右,我萌发了考艺术学博士的念头,找到王老,他说我想带你,只是很多年不带了,忽然说要带一个博士,人家会觉得奇怪。简平老师在一边说,文化部没取消你的博士生导师资格啊,你要想带打个报告不就行了。王老说,还是不好。我说那我就报考你的学生的博士,他们有很多都是博士生导师了,没想到王老却说,那你还不如不报考,你不怕丢人啊。后来我去过社科院和北京大学,见过几个学者,只是大多是理论而没有艺术实践,总是觉得隔膜,于是暂且放弃报考的念头。1999年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在人民大会堂举办22卷本的《王朝闻集》首发式,在那时我巧遇《深圳商报》的侯军,我们没与大家一起会餐,而是到我家小坐,他得知我想考博士,便说范曾教授明年要招第一个博士,如果我有意报考他可以引见我给范曾先生,于是,在2000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走进南开大学历史学院读艺术史学的博士学位。
刘炳森先生给我写《崔自默篆刻选》的题签,大概是在1997年的春天。荣宏君要带我和任跃锋、张军到山东曹州看牡丹,并举办一个小型画展,任兄还请彭冲老给题了展名。我想在书画之外,展出一些篆刻印样,便在到刘炳森先生家拜访之际,开口想请他题个签,先生爽快地答应,还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给他在曹州的朋友,说如有事情可请他们给以关照。刘先生为人极厚道,我请他给我的很多朋友题写过字,比如“憩园茶叶”、“汇文图书城”等。我搬到37号楼时,刘先生书写了“孝廉”两字赠我。2000年我到南开大学读范曾教授的博士,偶尔一天在中国美术馆的一个书展开幕式遇到刘先生,他说他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并告诉我认真学习,其情殷殷。
刘先生的书法是开宗立派的,正如其人,朴厚中见聪颖。写隶书难能脱俗,因为隶书在汉代臻达颠峰,汉碑能写出那么多种面目,以至于后来人望洋兴叹、江郎才尽,唐、宋、元、明几乎没有隶书大家,只是清代的伊秉绶、邓石如、金农、赵之谦有所凸显。刘先生的书法,章法和结字整洁匀称,用墨轻重有韵律,而以美观为最要,他也并不避讳别人说他是“美术字”,的确也深得大众所好。刘先生隶书的用笔特点是以草韵入隶,而且,用笔颇得“沉着痛快”与“优游不迫”之旨,那不是一般书家所能把握完成的。
转眼之间,刘先生已是故人。那天晚上我和陈丹在工体的有景阁喝茶,张铁林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刘先生仙逝的消息,我立即给刘仰东博士打电话,说我要写一篇纪念刘先生的文字。三天以后,文章发在了《人民政协报》上;“击空明兮溯流光”,天也爱才,先生去矣,思之黯然,奈何奈何。
自序《莫得忒什——崔自默思想随笔(1)》
“莫得忒什”,是我给“Meditation”想出的一个译音。
“Meditation”本义是沉思、冥想、考虑,此外我觉得还应该包含静默、禅定、坐忘等种种意思。
我不敢说自己的零碎玩意是“沉思录”,更不敢说是“思想集”(其实,“思想”这个概念本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动词,却不知何时开始被约定俗成了一个似乎严肃的名词,便开始脱离了群众),那样既太直白,也没意思;忽然想起尼采有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觉得用个怪名字也许更好。
“默得”,基本还是正面的、主动的、积极的意思,也说明是自默心得,但总是有点浅泛。更为“莫得”,则开始有了点警戒、告诫的意思。
开始时,使用“莫得忒深”四字,表明自己主观上不愿太深,要通俗、平夷;事实上,在客观上也根本无从深入。不管怎么思想,平常心即道,道不远人。后来,“深”又改为“甚”字以表适度、过犹不及、中庸;又改为“申”字以表不要勉强而言,言无言,道无问、问无应,知者不言、道不可言、言而非道、天何言哉。其间,或许还暗示了知足、无欲、平和,除贪、嗔、痴,讲戒、定、慧,亦是一快。此外,我还觉得用“伸”、“慎”、“哂”等字也各有味道,但总觉得都有点太实,甚或偏颇、拘泥、狭隘。
最后,我确定了“什”字,付诸于虚空、无限、反诘、嗟叹……
文怀沙翁的一首诗
周日下午去看文怀沙翁,把我新出的书法集《余心有寄》给他看。
文老很喜欢在文化沙龙接待人,他说这里有“文”和“沙”两个字,是属于他的领地。
刚南游回京,又忙很多事,中午陪人聊天,到下午四点多了还没休息,但文老依然那么神采盎然。
他看到书法集,句子是用《文心雕龙》里面的,又很高兴,说自己姓文,绝对是一片文心。他还看到我在书里面用的我与他的合影以及与范曾先生的合影,他说这是老中轻三代,随即还把他写给范曾先生的一副对联给我看,句子是:“平常心近道;傲慢念沉沦。”我说赵州和尚说“平常心是道”,你的“近道”比“是道”更有意味些。文老说,下联“沉沦”是相同的偏旁,上联“近”和“道”偏旁也一样,所以用“近”字比用“即”或“是”都好,
我看到书架上挂着文老刚写完的一幅字,句为“夕照临窗起暗尘,强梳稀发着纶巾。老来犹剩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并有跋语“丙戌夏,重定少作旧句,临池惆然。燕叟”。文老给我解释说,这是把过去的“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改了,应该是现在的新感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何其不易,何其快哉。
人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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