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戈壁
文/ 崔自默
1.戈壁滩
正是中午时分,骄阳当头。
崔自默博士在敦煌戈壁
停下车来,站在烫脚的戈壁滩上,心里一片苍凉。登上一个小沙丘,极目远望,茫茫无边际。
我忽然想起在一天晚上偶尔看过的电视片《感受非洲》(Feel Africa),此时的自己,似乎一下子亲历到了沙漠上生命的顽强状态。那奔跑着的男子,只为了一个目标,就是——让自己的家人吃上肉。他可以一直奔跑下去,有六七个小时之久。冒着炎炎烈日,踏着火热的沙土,他与前面的猎物同在,同在一片热沙上奔跑,彼此竞争生存的力量。蓝天白云,四下的景象完全是神圣化了的。终于,前面的猎物,那只羚羊,它耗尽了体能,停下了脚步。他也停了下来,与它一起喘息着,对视着。很快,他缓过了劲,没等对面的它缓过神来,他已经从背上摘下投枪,举起来,瞄准,刺了过去。它晃动了几下身体,慢慢倒下去,血流出来,流在它与他曾经一同奔跑过的这片热沙上。他弯腰下去,撒一把热沙在它身上,以示敬意,随后便开始割它的皮,探头啜饮它身上新鲜的血液。然后,他寻找树枝点燃,烤了肉以免腐烂。背着烤肉,他欣喜地往家走。他知道,自己的家人,男女老少,正在家门口盼望他的归来。在古老玄秘的舞蹈的陪伴下,一家人开始了美餐,并认真地祈祷,祈祷上苍,明日多赐予他们一些猎物,仅此而已。
生存,在缺水的土地上,草都不长,人的生存更是天大的事情。当人面临死亡的境地时,便立即开始考虑生命如何存在下去,这时,一切便回到了自己脚下这一块最现实的土地上。
在这炎酷的戈壁下面,不知曾经埋下过多少故事。
2.烽燧与简牍
戈壁滩上,不时可以见到一堆堆烽燧,那是汉代的遗迹。历史匆匆走过了两千多年,但在这一块土地上,却只留下了这毫无生命力的早已坍毁的土堆。车奔驰过去的道旁,那屹立着的烽燧,仿佛是这里的主人,接待远来的行者。
其实,沙地没有把所有的细节都忘记,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遗留着一片片简牍,上面有清晰的文字。虽然是记录当时实况的文字,却透露出不少湮灭的真情,透露出当时活着的人群的具体生存内容和情节。
抚摩着这无声无息的土堆,可以想象当年的金戈铁马,可以想象大将军率领几十万兵众,在长着茂密芦苇的河流岸边行进。
征战,为了存在而征战,却在征战中忘却了这赖以存在的土地,这无疑是人类的蠢行。远望无际的戈壁,在烈日的照耀下,往往可以发现仿佛前面有一片水域存在,那是“海市蜃楼”。在不远处,还真实的存在着古代城堡的遗迹,与它们擦身而过,不由得提醒你什么是历史,什么是时间。
在这不毛之地,“海市蜃楼”最有它的代表欺骗趣味的意义。那是虚假的!可悲可怜的是,那确实曾经真实过。没有了真实之后,人们愈加感受到真实的价值,也愈加珍视它;虽然人们也领悟到这种珍视的力量之小,却开始在进行点滴的努力,来免却将来的再度惋惜的机会。
3.嘉峪关
精神的惋惜,是远胜于肉体之上的。在人类的精神生活领域,机会主义最不易得手。遥想当年的嘉峪关守将,为了不失城池,多么敬业,挖空心思,用尽一切智慧,筑就这辉煌的大城格局,让入侵者却步。
“震风凌雨,然后知厦屋之为屏蒙也;处政处世,然后知圣人之为郛郭也”,吟咏着扬子《法言》中的这句话,我凝视这厚厚的一层层筑堆起来的土城墙。墙下有石,击之有燕鸣之声,当时远行客出城者,击之祷祝,早日平安归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俱往矣,时间只把这巍巍雄关留了下来。这没有生命力的黄土,看来要比有生命力的人寿限长得多。
在展厅的展品中,有当时使用的火器,虽然已越两千载,但盯住它时,似乎依然可以从枪管看见飘出的一丝青烟。
在这块土地上,曾有过不同寻常的文明景象,产生过不同寻常的艺术杰作。创作者们超前的想象力,绝对不亚于现代的艺术大师们。这件青铜雕像,人物形象古逸,与三星堆出土的人物造型有某种神合之处。有一件木雕独角兽,造型夸张,有意趣,可惜毕加索诸辈没有看见过,不然定会仰天叹息吧。
眼前的这块土地,虽然它可以是不毛之地,但它不死。这足以使些狂妄者敬畏,足以使那些幼稚者崇拜得五体投地。它这么宽广,却又极其吝啬,它几乎不容忍一棵没有什么价值的草存在,噫!夫复何言!
在嘉峪关
4.敦煌莫高窟
在距离敦煌莫高窟还不到一里地的时候,你还不能预测到它的存在。就在这普通的乡景的不远处,就是不可思议的伟大的艺术宝库莫高窟。
在敦煌的莫高窟,你可以发现一种自然的宽容,一种人类的伟力。想着其中的道理,便觉察到天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距离存在,这距离,——完全是精神上的!
难以想象,延绵一千多年,有如此众多的人曾经来到过这里,来体验精神生活的滋味。也许,他们不能具体道出其中的诸多说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虔诚地工作。在虔诚的工作中,他们似乎拥有着超越常人的力量和技能。他们虽是普通人氏,却来接受了一个个近乎苦行僧的任务。那一定是极其枯燥的劳动,但就在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劳动中,普通的劳作堆积成了非凡的艺术品。
来洞窟参观画像雕塑的人络绎不绝,伴随着一声声的感叹,——那是普通人对普通人的赞赏,赞赏他们由普通劳动所堆积成的伟大的高度。崇高,是一种完全精神的生活存在,是对形而上境界的触摸和领悟。这种“高”,不是完全靠肌体的奋力攀爬,而是依赖精神的接受和宽容。
世俗人之所以称为世俗人,就是不接受他所赖以生存的现实,盲目地迷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乞求不应该自己得到的东西。懒惰之习性,是世俗所体现出来的最清楚的所在之一。
在这阴凉的洞窟中,身上携带着的城市的疲累与烦躁,顿然洗去。通过满壁精致的画作,可以想见当时洞窟中的劳作者的辛劳。他们只能是精神的富有者,否则,他们在这里只能是更加孤独;精神如戈壁的现代人,在这里经年累月地呆下去,是多么难以想象。
伟大的艺术品,它所以产生,不是靠世俗的身手所可以梦见的,那一定出自一个超凡脱俗的身手,完成于一个宽容高尚的心灵。
崔自默博士在莫高窟考察壁画
5.鸣沙山
鸣沙山,是一个奇妙的山。它是一个用无数的沙粒堆积起来的山,所以说是山,其实是沙堆。是什么力量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着手这样一个漫长的工程,实在无法思量。
“听雷轩”,鸣沙山下书院里二楼有这样一块匾额,我问是不是在晚上十点以后风起时能听到如雷的山响,回答是否定的。听雷,从何而起呢?
也许,这奇妙的山,蕴藏着无限的力量,它虽然安安静静的,即便风起沙鸣,也不会有如雷之音,但它的伟力是暗含着的。一默如雷,这种高明的启迪,正从这眼前并不高大的山上开示出来。
一粒粒地堆积,一粒粒地推移,时间啊时间,不知到哪一天,会出现一个想象不到的景象。
要爬这山,要付出努力,爬一步,退半步。到了顶,坐下来,望四下,正有数人点缀高低,对面山上一人如黑豆般大小。落日余晖,天蓝,气清。
鸣沙在侧,大月当空。此时,走在山下的月牙泉边,踩着沙土,偶尔有小海螺的空壳扎脚。当年的水域情景,今不得见,就这仅存的一汪清水,也有干涸之虞。于是不地不赞叹大自然的奇绝,——在几十公里处有党河,那水是祁连山上的雪水所融化而得,倘若没有祁连山,没有党河,月牙泉早已不存,这鸣沙山下,也自然少了一番情趣,也自然少了行走到这里的人所发出的几多叹息、几许感想。
6.阳关古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的吟咏之声似乎还没有完毕,一切就已事过境迁。因为这一句,阳关名垂千古。
远远可望一堆烽燧,在空旷的沙地上格外引人注目,它证明着这里曾经拥有过一时的重要地位。西行的驼队向着远方前进,踏出一条“丝绸之路”。从这丝绸之路向东远望,依稀可见蜿蜒的长城;丝路文明与长城文明在这里融会,别有一番情境。
有三位手工艺人,在一个半地下窑洞式样的屋子里搞着自己的泥塑。外面很热、光线也亮,里面却凉爽可人。不时有参观者进来,看手工艺人雕塑,艺人便介绍自己的作品。这些作品古朴有趣,出自并非科班出身的他们之手,尤其在这可以发远古之思的阳关,便平添一股意味。
崔自默博士考察阳关古地,与当地陶艺人交流
艺人取一把自己捏的陶埙,吹起来。一声声幽咽的声响,似乎是从远方或者泥土里发出来的,把人一下子带回汉唐时光。
感受着穿过高杨的粗大的阳光,可以走进栽满葡萄的农家园子,吃一顿饱饭。
我站在这阳关古道上,遥想当年诗人们吟咏的“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境界,别有一番情趣。刺眼的阳光透过高耸的杨树照下来,身边有汩汩流动的清泉,不远处即是不毛的荒漠。这清泉,来自南面祁连山上的融化了的白雪。慢慢踱步在这阳关古道上,听着最自然的流水的乐音,再转身看那几百米开外不远处的黄沙戈壁,心有莫名其妙之感;干旱与润泽,距离原来可以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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