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囚禁的蛐蛐
文/崔自默
楼前楼后都有不大的草地,入秋后,蛐蛐的鸣叫声夜以继日。我喜欢听蛐蛐的叫声,那是发自泥土间的天籁;听着它,我可以真切地唤起幼年居住乡间的感觉,尤其是在夜间的玉米地,一片片的蛐蛐,连声合奏。
儿子两岁半,不知蛐蛐为何物。我找了一个小手电,到楼前的草间,领着儿子,屏住呼吸,寻着一只发声最大的蛐蛐摸过去,到了近前,它却不叫了。儿子耐不了寂寞,一会也受不了,蛐蛐不再叫。我索性在附近翻看草窠和土块,根本不见蛐蛐的影子,就算它一跳起来,也是捉不住的,于是只好作罢。
当天夜里,记得是立秋后两日,前半夜便真切地听到一只蛐蛐的大声歌唱,好像就在阳台的花盆间。大概在晨五时许,我做梦,在田野间捕住两只漂亮的兔子,于是醒来。那只蛐蛐正在欢快地叫,于是我来到阳台,翻过一遍盛印石的盒子,不见蛐蛐的身影,但可以肯定,一只蛐蛐就在手边鸣叫。我怕惊动了妻儿,便又回卧室睡下,只是惦记着那只蛐蛐,它仍间歇地大声歌唱着。
天大亮,我再来到阳台,想彻底翻出这只蛐蛐。当我移开大株巴西木的花盆时,见蛐蛐就安稳地爬在那儿,似乎在看着我。我不费力便把它捉住,放在掌心,它也不逃。手头没有畜蛐蛐的陶罐或者葫芦,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我便把它暂时放进紫沙壶,怕它渴着,还撒进一些水滴进去。很快,它便开始鸣了,只是声音憋闷得很。我把儿子唤过来,让他观看蛐蛐的模样。打开壶盖,蛐蛐藏在边缘,儿子看不见蛐蛐的身影,着急地喊起来。我怕蛐蛐趁机跳出,所以赶快盖好。我找来一个带盖子的塑料杯,在盖子上锥出一些孔,把蛐蛐转移到里面,如此便可清晰地观察它的一举一动。儿子乐着,问我蛐蛐是什么东西,我说,就是在草间吱吱叫的小虫。我采了几片草叶,放进塑料杯,作蛐蛐的食物。
晚上,草叶干萎了,蛐蛐仍精神十足,不知它曾经吃过没有。夜间,躺在床上,我听不到它的叫声;它一定是饿了,这样下去,它一定会死的。因爱之,而害之,是我不愿意的。于是,我决定把它放了。
第二天上午,我让儿子细致地把蛐蛐看过之后,把塑料杯放到阳台的花盆里,盖子是打开的。等我下午回家,再看那塑料杯,蛐蛐不见了,我放了心;但不知它的去向,转而担心起来,它若不从窗户爬出去,仍不能活动在自然环境之中,那里才是最适合它的。
令我欣喜的是,到了晚上,它又开始叫了。我确信,它就是被我释放的那只蛐蛐。现在听起来,它的声音更要洪亮些、圆润些、畅快些,也许,它正享受着被囚禁后再得自由的快活,它在阳台叫,在厨房叫,在卫生间叫,在客厅叫,在卧室叫。当它在卧室的时候,我真的可以体味《诗经》“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境界,虽然眼下还不是十月。
它大多时候在厨房的缝隙间鸣叫,我不知道它平日靠什么作营养活着。它开始成为我唯一的宠物,当我回家,首先听它是否在叫,在什么地方叫。当我走近它鸣叫的位置时,会蹑手蹑脚,不惊动它,生怕它停止鸣叫,更怕它就此离去。在下半夜,它的叫声是不间歇的,应和着窗外草间它那众多的同类,脆如玉翠,泠泠如清泉的流动。我希望它在我的家里活得高兴,没有风吹雨打的痛苦,这样永远唱下去。
一天晚上和朋友喝茶到半夜,回家开门,亮灯,忽然发现厨房门边的地上有一个小东西跳了一下,我想是那只蛐蛐。走过去看,果然,我是认识它。蹲下身去,伸手慢慢去抚摩它,它便跳动,只是才跳出一巴掌远,又停下来。也许它已经不害怕我,但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它的衰老,它比以前明显得无力了。在跳了数次之后,它又躲进了厨房。只是当天晚上,我似乎没有听到它的叫声,疑惑它是否与我告别了。
雨后风凉,透过虚掩的窗子和窗帘,秋风进来,可以无苦暑之热气而酣眠了。窗外的秋虫们,正远近高低地叫着。夜半,忽然又听到蛐蛐的声音,是很熟悉的,就在客厅里,我赶紧下床去看。是它,就在客厅地板上的正中间,我又伸手去抚摩,它几乎不跳动,偶尔跳动,也不过两公分远。我意识到,它是不轻易鸣叫了,然而一旦叫起来,就会鼓足力气,声音依然的洪亮清脆。
我回卧室,告诉妻子,过客厅时小心点,别踩了地上的那只蛐蛐。五分钟后,我又为它担心了,因为熏蚊器就在客厅,毒气在抵御可恨的蚊子们的同时,会不会使它也受到侵害。于是,我下得床来,先开亮灯,发现它还在客厅的地板上原地未动。我用触摸的方法,把它领进厨房,那里的窗户是开着的,随后把厨房门关上,这样它就不会出来而被误伤。有一个问题我不清楚,它平日吃什么,因为我的厨房里基本上不开伙,所以没有它可以吃的东西,也许只有早餐儿子掉在地上的面包渣。
早晨起来,我正在读书,窗外的阳光正亮亮地照进屋子。这时,那只蛐蛐慢慢地爬过来,到我的脚边。我抚摩它,它爬到我的手心。我把它捧到书案上,它猛地一跃,就到了一摞书的上面,那摞书有一尺多高。我继续读书,忽然就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它也许老得不能动了,也许又到了别处。那是白露后二日,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它,以后就再没有听到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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