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汪曾祺
文/崔自默
我与汪曾祺先生有一段交往,至今思起,仍感怅然。
汪曾祺这个名字,我很多年前就熟悉了,而第一次谋面,是在他家。先生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面色红里透黑,的确像过度饮酒而伤肝的气色,身子略弯,脖子向前探着,眼睛格外明亮,手里拿着烟卷慢悠悠地吸,说话带笑,不荒不忙。他身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旁边摆着一张折叠床,墙角的一个大瓷缸里插满了他的书画卷轴,桌子上满是书、报、信件和各色国画颜料、印章,从盛墨汁的盘子里传来缕缕墨香。先生出示他画的梅花、荷花等作品,说心里话,他不是专业画家,但用笔却也讲究,设色则淡雅不俗,拥有很多画家不具备的灵性、趣味和素养。以前只知先生的文章好,算是我的寡闻了。这时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呻吟声,先生说夫人卧病,看得出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第二次到先生家,是去送我为他刻的一枚印章,词曰“莲花唱罢又一春”,先生命题,那是他自寿诗中的一句。他看了说好,我说猜您就喜欢工细的一路,所以刻了圆朱文,并告诉他,我读了他在《文汇报》上发的《精品意识》一文,其中评画谈艺,颇多中的之论。先生呵呵一乐,说那是骂人的,随手递过烟来,我说有气管炎,但他的手坚持着不往回撤,于是我跟着抽起来。先生讲他刚去南方一行的事情,脸上露出逍遥游的神情。我拿出一张秦砖拓片给他看,上面是龙纹,并介绍我在秦咸阳宫遗址获得此砖的经过。先生兴趣十足,眯着眼端详,说那龙的造型犹存楚地风格。我点头称是,并私下佩服他的博才多识,脑子里闪了一下乃师沈从文的影子。我请他在拓片上题句,他欣然提笔落墨:“秦砖楚韵,希世之珍。”我很高兴,说下次再来时送他一块汉瓦。先生听了也很高兴,说回头再给他刻个闲章。先生拿出几张画给我看,说是新作。我对其中的一幅荷花连连叹赏,他便看出我有索求之意,当即落款:“持赠自默。”我连连称谢,握手话别。我知道先生是美食家,于是想找机会请他喝酒,就半盅,不会伤身体,先生慨允。
汪先生墨迹
汪先生绝笔画作
不幸的是,如果我记忆没有失误的话,就在我离开后数小时,先生发病住院,五日后溘然逝去。先生赠我的《荷花图》就在箧中,取出展开,如对故人,这竟是先生的绝笔。我准备送先生的瓦当就在窗台上,是吉语“长生无极”,但永远没有机会了;呜呼,人生朝露,惟物长年,岂不痛哉。在先生的追悼会上,我悲而挽曰:“识见恨迟,半盅水酒成早梦;话别伤近,一束莲花祭远魂。”
家母也住在福州馆前街,离汪先生家很近,每当我去看望母亲,走过那条喧闹的小街,总会想起先生。
展开先生的绝笔作《荷花图》,崐如临清凉,如对故人,汪老,我给您准备的瓦当就放在窗台上,那是崐吉语“长生无极”呀,可您却永远作了古人。人生朝露,唯物长年,痛哉!在汪先生的追悼会上,我悲而挽曰:
识见恨迟,半盅水酒成早梦;话别伤近,一束莲花祭远魂。
家母也住在福州馆前街,离汪先生家很近,每当我去看望母亲,走过那条喧闹的小街,总会想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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