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粥
文/崔自默
粥即稀饭,最为平常之物,谁都吃过;但有百吃而不厌烦的,自然也就有喝白开水也不喝粥的,众口难调,本无好与不好之说。
粥确有好坏之分,种类繁多,南人北人作法亦差别甚大。明人张岱《夜航船》记一种“防风粥”云:“白居易在翰林,赐防风粥一瓯,食之,口香七日。”只可惜没给出这种粥的配方及作法。这种上档次的粥自然不是常人所能随便享用到的,但百姓有自己的锅灶、自家种收的稻粮,自然也就熬出了自己的品味。记得少时在老家,每年到时候要吃“腊八粥”,配料其实远超出八种,其中的大枣最让我害怕,因为总是在狼吞虎咽之后,觉得有个枣核卡在嗓子眼,便使劲喝水往下冲,这样有时要持续好几天。
粥养人,故古语中粥也通“育”,《大戴礼》有“初俊羔助厥母粥。俊也者大也,粥也者养也。”《后汉书》有“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这不似酒,否则会说“一夜酒醉,数日乃醒”,误事伤身。好粥需要好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粥”。五谷杂粮,哪样都要“汗滴禾下土”才能获得,劳作之后吃起来会更香甜。今人有田园之思者,很少,大多是匆匆奔事,能安静下来熬粥,更是难得。午睡起迟,将莲子、百荷、枸杞、桂圆、大枣、红豆、麦米诸物,搭配齐当,一一净洗,缓缓煮来。半卧床头,披卷而览,时有粥香入鼻,诱胃蠕动。不久,开锅盛豌,热乎乎细嚼慢咽,汗淋淋开怀畅吃不辍,直至肚满意惬,腰不能弯矣。更无他事,于是踱步小园,见秋水已凉,柳丝渐瘦,不闻寒蝉之噪,但有蟋蟀齐鸣于树下草间。箕坐老槐之荫,想所想,亦不愿多想,忽忽日已斜,乃归。巧逢素友来访,啜茗话书,兴发则挥毫吟咏,别亦不远送。此等事情,吾等半个文人,而今只多作闲想而已。
吃粥需要工夫,故曰“熬粥”。时间紧时,把剩饭加上水,开锅便完事大吉,连大饭疙瘩都懒得搅开,这种粥当然没有吃头。李渔《闲情偶寄·饭粥》说:“粥之大病,在上清下淀,如糊如膏”。火候慢匀,自是关键,加水多寡也很“吃紧”,用笠翁的话:“粥水忌增,饭水忌减”。笠翁在这段的引言中还发有妙论:“人则不幸而为精腆所误,多食一物多受一物之损伤,少静一时少安一时之淡泊。”古人能安于“一粥一饭”的到底也不多,今人则更无一颗“粥心”了。跑了一天,口干舌燥,吃粥解渴,脑子还琢磨着白天的“猬务”,故也应了“人莫不食也,鲜知其味也” (《中庸》)之语。
纷扰的现代生活节奏,已将闲适淡远的情怀抛得很远了,奔忙之后,最好的莫过于快餐,汉堡包加可口可乐,再差也得大碗牛肉面加扎啤,有几个想到粥的?虽说吃粥能顺气去火,然而卖粥终究获利不多。“人可以食,鲜可以饱”(《诗经·渐渐之石》),人的欲望,终归难填。但我总以为,“粥心”,似乎在一定程度和角度上也反映了传统精神,这确也把粥提到了极高的位置;当然,或许不如拿牛来作比喻,更显得有民族气节,因为牛有股犟劲,更吃苦耐劳。但粥也有类似的优越,其不华美而含蓄可人,其不高贵而实惠养人,其德也温文尔雅,合辙于冲淡无为的文化典范。
《礼记》有“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之句,此处“粥”音“住”,“粥粥”,拿今天的话说就是“太面”。这句话,单从字面理解,也有一番别趣。俗语“不癫不狂,其名不彰”,今人有几个喜欢“面”的,个个“能不够儿”,人人想领导别人。现在的饮食学问,也多作哗众取宠,你点一个颇堂皇的名菜,等端上来一瞧,也许就是简简单单的小菜一碟。在这一点上,粥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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