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蝉·蟋蟀
崔自默
辛未春,我曾独至镇江南面的招隐寺探幽,山路曲折,雨时停时落,忽大又小,坡下村庄炊烟缭绕,丛丛翠竹间布谷婉转啼鸣,不知远近,至今犹回旋于耳。
布谷亦名郭公,学名大杜鹃(cuculus canorus canorus),概拟其声而得其名。这鸟体型不大,发声却极洪亮,边叫边飞,很少栖枝让人看个明白。夜深人静,布谷“咕咕--呜呜”的声音,象那种特殊的乐器---埙发出的呜咽,在空间回荡几次后,落下来,揪紧躺在床上的人们的心,而它也正追逐着自己的叫声远去了。
初夏来临,踱步小园,这时各种植物已是“羽翼丰满”,我坐到仅有的一棵老榆下的长凳上,想着小时候老家北屋后面的那几棵同样的高树,等着听最后几声布谷鸣春,却忽然听到第一声蝉噪。这是那种叫作蟪蛄的紫青色小蝉,叫得最早,清远明彻,正是孔夫子《蟪蛄歌》里“违山十里,蟪蛄之声,犹尚在耳”所描绘的感觉。过不了几天,蝉类的大部队便来了,于是,满园蝉声大作。蝉俗名知了,也是因鸣得名。最正宗的要算颐和园的蝉,喊的正是自己的名字“知了--知了”,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很诧异。此外,蝉有蜩螗、蚱蝉等雅名,《诗·大雅·荡》有句“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郭沫若有本《蜩螗集》,或是本此;而蚱蝉个儿最大,噪亦最嘹亮。说来蝉一生着实不易了,在地下苦修十余载,一朝居于枝端,饮着清露,只有个把月的欢歌。据说,雄蝉是为求偶才鸣的,秋凉,老蝉努力坚持着唱下去,断断续续得似破旧的马达。
王维诗句“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有禅味在;蝉亦有“清虚识变”之意(晋·崔豹《古今注》卷上,貂蝉)。而最常见的莫过藉蝉来发悲秋恨晚之咏。《古诗十九首》有“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曹植《赠白马王彪》有“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刘禹锡《始闻秋风》有“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杜牧《题扬州禅智寺》有“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柳永《雨霖铃》有“寒蝉凄切,对长亭晚”;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上》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很多。与蝉和奏“秋曲”的是蟋蟀,宋玉《悲秋》“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寞而无声,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曹丕《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作》有“凉风动秋草,蟋蟀鸣相随。冽冽寒蝉吟,蝉吟抱枯枝”;陆机《拟明月皎皎光》“郎月明闭房,蟋蟀吟户庭。翻翻归雁集,彗彗寒蝉鸣”,也很多。在寒蝉终于敛翅销声之后,蟋蟀还要后继许久。
《诗·国风·七月》有“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句子。天愈寒,蟋蟀也愈近人,日以继夜地鸣着。白天除了玩耍的孩子们和兴趣中人,少有人注意它们。中秋夜,月白中天,闲卧榻上,看窗摇竹影,听四下众虫俱响,宛如玉声冷脆,泠泠而流。忽觉行至不知何时何处,寂寂黑夜,但见灯光闪烁,秋气里寒虫低吟,不由徒生一股惆怅,依稀得句曰:“夜路闻机杼,谁知织妇苦”。
(崔自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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