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书法集》小引
文/ 吴占良
刘熙载《艺概·书概》中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观赏一个人的书法作品,如只见其点画、结字,则未免肤浅之至,因其为表象;透过外表,始得其本相。这种对人的观照,由来已久,论述甚多。欧阳修《书唐氏六家书后》:“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唐代裴行俭“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也是此理。工是“技”的问题,而“君子小人之心”则是“道”的问题。这些,都无疑反映出传统观念中艺术对人的成分的重视。人之高下,反映其作品之雅俗,虽有二重性之说,但它确是极重要的,可以说早已融入了我们的骨髓、血液。
我友崔自默博士,工诗、文、书、画、印,游艺虽其馀事,但已足可见其学、其才、其志,总之,见其一个完整之人。
自默兄学识广博,才华横溢,志向高远,此非我虚誉。读其诗、文、书、画、印,结手谈笑间,皆可见之。人讲气场,崔兄之气场浑厚、醇雅、冲和,与之交往有年,虽很少听到他说如何学书、作画,但从他的作品实物,却可见其端倪。
曾读自默兄所作《浅论文艺评论中的“同情心” 》一文,真是如掬山泉,通透全身。文中拈出陈寅恪先生“所谓‘真了解’者,如须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廊之论”之语,可见手眼独到。今为学之人,多与古人隔阂,对前人材料,亦只简单认识,所得所想,难免似是而非。自默兄用前人语,必是熟悉其所思所想以及彼时所处之环境,似乎以自家人言自家事,此等治学言艺之方法,自然而然,如土委地。自默兄所谓“与古人同一人情,与古事同一事情”,颇为剀切,一腔心情,形诸笔墨而已。
自默兄作书,真草隶篆随意出之,尤以章草书最为称意。在其专著《章草》书中,就章草之发生发展、历代名作之品鉴、历史时代之流传等均做细致梳理,亦以“同情心”也,亦因乎此,从古代《云梦睡虎地秦简》直至当代丰子恺、鲁迅,剖析解疑,多有发明发现。章草“楷法用笔”组为秘奥,关系到自家草法、结字乃至风格,自默兄化功夫于性情,自出面貌,其间,《张猛龙》、《石门铭》、《张迁》、《祀三公山》、《封龙山》等等,悉皆融会之贯通之,浑然于自默书其一体。
看自默兄作书,实在是享受。书不择笔,濡墨挥毫,或险劲飞动,或温雅敦厚;或戛然而止,或馀音尚存;或轻描淡写,或尽情夸张;或含而不露,或鼓努生态。历来章草,大字少见,而自默径尺大字,更显风神,扬波腾气,风清骨峻。刘熙载所云“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自默或得之矣。
读自默兄书法,不可不联想其篆刻。在其早些年所出的篆刻集中,显露了其对金石的兴趣与研究思想、实践理路。下笔分明,不假印稿,豁然凌爽,潇洒之极。“当真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倘若胸无成竹,刀前无意,不能为也。自默兄读博士时的导师,为当代书画巨擘范曾先生,先生无论工笔、写意,径尺小幅直至逾丈巨构,从不起稿,均放笔直取,真是摄人心魄。周汝昌先生在给自默兄的篆刻集作序时有“以我观崔子之治印,仿佛石涛之作画,丘壑在于胸次,层出不穷。……崔子工书,自三代迄汉晋南北朝,无体不师,酿为芳润,而以为印之体貌精灵;胸襟气味,不落明清卑格俗套,而时出奇兵,神明特胜”之句,可谓言简意全,又窥出自默艺术之本,洵非虚誉。
自默,大才子也。书法篆刻为小道,自非其志;其志在弘道,在广植中华文化之根,以泽后人。以其大气量、大性情、大手笔,却往往从小处着眼,写些随笔短文,可知其乐日用之常的心境。自默兄在《八大之“大” 》一文中,正是一反常人理念,从细致的心态出发,看到了“八大怨而不怒,哀而不伤,发乎情,止乎礼”的大解脱,指出了八大之所以称“大”的根由,触及到了人世追求崇高精神的理想与愿望。
自默兄待人宽厚,乐于助人;尊师、敬师,重道、弘道;治学严谨,取法乎上,“史”、“论”并重。君子有所不为、有所不能,自默兄虽条件具备,竟也不以学者型书画家自视,又一超绝之处也。近日将有书法集出版,命我作序,我一槛外人也,不着边际,何敢言序,谨为小引可乎。
2005年2月27日于柳斋
总共1页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