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自默图式中的“虚空”

文/斯 蒙

为道日损，崔自默谈道喜欢用减法、负的哲学，而读他的画，我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画了什么，而是他空出了什么。——这些被他空出的部分，即人们常说的空白或留白，我把它叫做“虚空”。

在我看来，崔自默所画的部分，也就是他在纸上留下的墨迹、色彩，只是一个参照，抑或一种假设。其实，他真正要表现的，是绕开这些参照物和假设才能够看到的。也就是说，他不是在画那些水墨，也不是在点染那些色彩，而是在利用图式中的这些“虚空”，在利用色彩点染这些“虚空”。读这样的画，能让人觉察出那“虚空”中迎面而来的宽广无边和巨大力量，并让人在无端想象中，心生出无限向往。

“虚空”是什么？其实它并不等于无，而是无边、无限、无形，是气场、格局、意象；是无限可能，是真正的大；是你无影无形的目光看进去却触摸不到的神秘与幽玄；是你在某个时刻愿意丢开一切而奋不顾身奔赴的所在。

然而，要通过实来表现虚空，却不易为之。画匠画眼前所见，见什么画什么，只图像，那只要有坐功，有临摹能力，就基本能画好。然而，真正的艺术家抑或大师，画的是心迹、心象，是心境、念想，这不仅需要坐功、传模能力，更需要思想力、感知力和表现力。在短暂的行笔之间，消耗的也许就是他几月、几年乃至使数年、数十年的思考和实践。

崔自默多年来对中国传统文化潜心研习、揣摩、参悟、沉淀、筛选、甄别，当然是得了其精髓，否则，他不可能在别人都努力画实、表现仿真能力时，避而画“虚空”。也就是说，他同时在走着两条道：既在画实，更在画虚空；而“虚空”，在他眼里和心里，尤重于实。

笔墨画旨在意和境，两者其实就是“虚空”。只有虚空，才能无边，才能无限，无边无限，才能藏万物，才能让万物之间有沟通和交流的可能和余地。宽可以走马，密不能插针；宽不能插针，密可以走马——都是相对的、辩证的。别人跑的是小马小驴，崔自默跑的则是大马大驹，所以，立地能见大气势、大气度、大气质、大气象。读这样的画，其实就是在读画者的内心，是感受一种超强的气场。心中有，笔下才有，澄怀观道，净心味象，崔自默在挥毫之际，定是把整个的心胸清空了的。

品味一个人时，更多的是看这个人背后有什么，他心里有什么；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其长相、发型和衣着上，所以与人相见，需要沟通，需要交流，需要知音。艺术的功用，就是用对方心里的东西来愉悦对方，抚慰对方，勉励对方。读一幅画，便是如此。如果读画者的目光上来就被表面之物挡住，就进入不到画的背后世界、精神寄托，于是徒耗光阴。读画者的目光，总是“不安分”的，总是希望有空可钻、有虚可乘，即是所谓审美余味。

相同的东西见多了，就会心生厌倦。由此，“虚空”就变得极为珍贵，因为那里面的一切都是无形的。形随心移，以形媚道，有怎样的心，就能看到怎样的形。此时，纸上的水墨与图式，就成了一种线索，牵引读者的心思，倾听一段故事。——崔自默的画语，就是这样。

我们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我们的眼睛能够看见的世界；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的世界。崔自默的水墨无疑在提醒我们：在观瞧眼前的世界时，不要忘了隐藏在我们目光后面的另一个世界。——用崔自默的话说，就是“寻找陌生感”、“似曾相识”。“虚空”，对于崔自默来说，就是性情与生命的纯粹寄托，是艺术的顶级追求。

八大山人朱耷，其画作曾是我少年学画时临习的范本，所以比较熟悉，看得出崔自默是汲取了他的精华，并熔入了自己的血性和骨脉，于是，始有今天之新气象。崔自默乃聪慧之人，先天有一种能打通万物之门、靠近万物之气的秉性。“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习之、体验之、观照之，崔自默的境界开始不断超越，开始打通一道道门。这一道道门，洞开了广阔的“虚”空，有无尽藏，自在取用，永不枯竭。

崔自默的学问，有大格局，有大真实。学问对于崔自默而言，是一只翅膀；而艺术作品，则是他的另一只翅膀。这两只翅膀一起展开，能让崔自默在万物纷纭之上，升腾更高、更远。从崔自默近年来的视觉艺术实践来看，他的蜕变是快捷的，栩栩然。随着时间的迁移，一切都在淡化，而那笔墨造就的“虚空”，却在渐渐加重、清晰并站立起来。

2009-6-15 于京东

[斯蒙，原名阮殿文，70年代生人，来自神秘之境云南，喜思睹万物，好音律诗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