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穿马甲”的“天真佛”
——序崔自默《心鉴》
文/何香久
在当下中国的艺术批评界,崔自默先生大概算是一个“另类”。
这个有着“精神洁癖”的人,看上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有在他的文章里,你才能读出属于他的那份犀利、那份冷隽、那份幽默和从容,当然,还有他独有的语境,还有他对艺术概念的耿介和权利诉求。
对艺术批评家价值立场异乎寻常的坚守和直言无忌的真诚表达,使他拥有众多的“默迷”,他博客的点击率不断创造新高便是明证。
这一本《心鉴》是他最新的艺术随笔集,也是他近年来“博文”的集成。自默短信上说,此书所表达的,是他关于“艺术概念” 和“价格决定价值” 等艺术理论观点。我从河南兰考深入生活归来,三天时间一气读完,顿感荡气回肠。
自默的“艺术概念” 挺好玩,他说“艺术就是扯面”。
“扯面” 即“拉面”,也有叫“抻面”或“拉条子”的,面团在扯面师傅手里变魔术般地抻、拉、拽、抖,随意拉扯成粗细相当薄厚均匀的面条子。说“扯面”是艺术,也许接受起来比较自然而然,但反过来说艺术就是“扯面”可能会被认为有点“风马牛”。人的思维真的就是这么怪,既然“扯面”可以是艺术,为什么艺术就不可以是“扯面”呢?自默说:“不要把‘艺术’二字想得太神秘,艺术家也只是一种职业,画家也就是一个开面馆的。艺术就是扯面,只是扯法不同,味道也有所差异罢了。”用不着绕啥弯儿,开卷第一篇先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艺术是什么?艺术不是什么?什么是艺术?什么不是艺术?”对这近乎“天问”的回答,自默更加直截了当:“什么都是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就什么都是。”至理不繁,艺术和艺术家的基本属性,原来就是这么简单。装大爷或装孙子的艺术家,该出身冷汗了。
自默好“惊人语”,亦颇遭世俗物议。比如他说“我崇拜蟑螂”,比如他宣称“我喜欢名利” ,比如他坦言“大师帽子,你不要我要” 等等。果真是“违千夫之诺诺,作义士之谔谔”,殊不知心底磊落才有这般洒脱放犷。这是气质和性情的光彩,更是他精神向度寻位的反映。自默的这份“超凡脱俗”,绝非无所凭藉,他不想用平庸的面孔来掩饰自己的才华,更不想把学问的智慧转化成生存的智慧,从而在媚世与媚俗的学问生涯中把自己的锋芒消化殆尽。对于他,道德内省基础上的个性张扬,不仅仅是一种自证,更是一种价值选择。自默谓:“要做大儒、通儒、鸿儒,不能做酸儒、腐儒、饾饤小儒。传统文士大夫,其出类拔萃者,学有余力,乃心寄天下,一向是‘敢为天下先’的,他们是中国的脊梁,他们有主动承担社会责任的精神和意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这简直是整个民族与人性的悲哀。”(《大师帽子,你不要我要》)
自默写过几篇关于“大师” 的文章,如《我的实用主义的大师标准》、《艺术大师“捐献排行榜”可行否》、《这个时代还能不能出大师》、《我们不需要大师吗》、《季羡林是国学大师吗》、《“大师帽子”,你不要我要》、《大师的架子》、《大师的认定》、《我是“大师傅”》等等。自默说:“这些文字,我自信不是玩世不恭的调侃,而是表明我学术研究的细致态度,以及严肃的逻辑论证方法。”(《大师的认定》)
自默的“大师标准”理论,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谱系,从“大师发生学” 到“大师三维度”,“大师五要说”、“大师三足说”,再到大师认定标准的数字化考量,语涉诙谐,但却很能让人作深长思。
用不着遮掩,当今之世,是一个整体浮躁的消费时代。消费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便是人们都习惯了享用别人(或前人)的思想成果,而鲜有对意义和价值的追问。在一个只有平庸才能把生存成本降到最低的时代,在一个没有圣徒没有英雄的时代,要出现一个真正大师,实在很难。所以柯文辉先生曾预言:“21世纪的前40年不会产生大师。”(柯文辉《大师离席的世纪》)
究竟怎样才能称得起“大师”,柯文辉先生认为,“未来的大师必须具备下面这些条件:1、提供前无古人的审美方式和审美内容;2、形成学派,在历史上有深远的影响;3、有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作品,具有世界性威望。附带两条:一是反对复古,但知古、通古;二是知西,通西、出西。还有一条,必须反映一个民族心灵深处划时代的悲歌。”(柯文辉《大师离席的世纪》)自默则认为:“大师是寂寞、沉淀、隔离的产物。”(《关于中国画继承与创新的谈话》)自默制订的“艺术大师三维度” 是:一、宽广的视野;二、深邃的思维;三、崇高的境界。他认为支撑大师之鼎的“三足”是:一、学术地位;二、艺术地位;三、社会地位。还有,他提出“艺术大师五要说”:一要有鲜明的个性风格;二要有高超的艺术难度;三要有相当的创作数量;四要对当时社会有影响;五要对身后历史有影响。自默的“实用主义的艺术大师标准”,还提出了一个更具体的要求:“就是在道德、文章、人品、修养和艺术才能方面,比周围的绝大多数人高明”。自默主张:“大师的标准不能订的太高,高不可攀了就会让人望而却步,打消进步的积极性。拿传统的理想的最高尺码来衡量,艺术史上真正的大师也不算多,毕竟像八大山人那样的旷世奇才五百年也不易出现一个。”自默进一步认为,“积极的态度很重要,鼓励的力量可观,大师有时是被积极地发觉和热情地鼓励出来的”(《这个时代还能不能出大师》);他还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那就是:“大家来积极热情地认定大师的‘苗子’”。(《大师的认定》)
其意也拳拳,其情也殷殷。我以为,任何时代都是需要大师的,因为大师是一个时代的思想标准,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精神高度和精神重量。一个对大师无动于衷的时代是可怕的。
自默艺术批评体系中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价格决定价值”。他直截了当地指出:“花多少钱买它,它就值多少钱。——这就是我的艺术品价值论。”理由也是直截了当:“艺术品是特殊商品,其价值除了经济价值之外,还包括人生的、文化的、精神的等多方面的成份”;“价值,是一个在抽象与具体之间摆荡的概念。价值,是被人赋予的。‘值’ 与‘不值’,最终由个人心理认定。消费与享受,具有个性化特征。喜欢,就值。不喜欢,就不值。”(《价格决定价值论》)
这个理论,可能要受到一些质疑,那是因为当今的艺术家与艺术品的“炒作”早就成了一个敏感的、热门的话题。自默直言不讳地称:“炒作当代画家的作品尤其应该受到鼓励。”他的理由仍然很简单,那就是“使活着的画家有收益。尤其是青年画家,得到市场认可之后,受到鼓舞,就会加倍热情地投入,激发起更大的创造力,创作出更多的精品。“(《活着的还不如死了的?》)自默一再声明,所谓“炒作”,不过是个中性词,是宣传和推广的意思,“不应该按照俗常的认识把它绝对化地看作是贬义词。”
自默认为,消费才是真收藏。“收藏,务必‘心鉴’,为了文明需要、消费品位、精神追求,那么,价格是高是低,就无关紧要。” (《人、紫檀、收藏热与文化飙价》)以商品时代的话语来解构艺术价值体系,见仁见智,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须知,自默表述的,是精神价值和物质价值的差异。诚哉自默!
你看,自默的艺术批评,就是这么率真。
当艺术尺度的羽化让艺术批评成为一种玩法,自恋的批评家们吃力地虚构着艺术批评的幻境,而他,却走向了另一面。
诚然,自默的大部分文章源于他纯粹的批评冲动,因此他的文章读起来很过瘾。即使有时你不赞成他某一个观点,或者感觉到他文章的文本链、意义链出现某种错位,但你还是会觉得读他的文章很过瘾。也许你会觉得自默这人特“刻薄”,可你也会感觉到,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他的语言都是在水里洗过的,很鲜亮,但却有他的经历和沧桑。
自默的博客,用的是真名实姓,他称自己从来“不穿马甲”。
“穿马甲” 源于赵本山一个小品,本山说:“别以为穿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自默的文章也“不穿马甲”,他说:“我会直率地说出我的所有想法和观点,因为是客观的、辨证的,因为是在不断思考中把立场和视角放得更高、更远,所以,就不会害怕自己起初的荒谬与幼稚。思想总是在辨证中深刻的,在发展中完善与成熟的。”(《我不穿马甲》)
“不穿马甲”,是自默作人和作文的风格,也体现了他作为艺术批评家的精神自觉。
寒山和尚有诗云:“任你千圣现,我有天真佛。” 佛性天真,自性天然,才能得大自在啊。
是为序。 2009年4月于渔书楼
何香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著有诗集11部,长篇小说及中短篇小说集、散文、传记文学9部,学术专者37部,校勘《涵芬楼本资治通鉴》等各类古籍50余部,主编《历代名家散文大系》、《二十世纪中国散文大系》、《纪晓岚全集》等40余部(套),创作与治学成果1亿2千万字。系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享受政府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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